北朝帝業 1046 羌賊詭詐

    在一眾晉陽勛貴當中,斛律光算是比較積極進取之人,並沒有因為前人的蔭澤與過往的功績便心生自滿、耽於享樂。

    儘管此番出鎮河陽並非其人所願,加上與可朱渾元之間工作交接也並不是很順利,但是斛律光入境之後便適逢北豫州反叛與魏軍即將入侵的危局,他便也無作抱怨,而是積極的整軍備戰。

    在得知魏軍即將東侵之後,可朱渾元便不再逗留河陽繼續糾纏,而是返回鄴都朝中。這也讓斛律光得以將河陽諸軍人事調整調度一番,以自己的親信部曲替換掉可朱渾元的部將,以加強對河陽軍隊的掌控。

    等到整軍完畢之後,鄴都方面的最新指令便也下達,河陽之軍需要先行南下、一併督統河洛之間的人馬,以阻截打擊西魏大軍的前鋒師旅。

    接到這一命令後,斛律光當即便率部過河,將其大營設置在了河陽南城,並且着令金墉城中的洛州刺史獨孤永業分遣斥候人馬西向查探敵軍蹤跡動向並隨時來報,而斛律光則另率一支人馬向東而去,想要搶在魏軍抵達河洛之前先行將虎牢城這座叛城攻奪下來。

    不過斛律光進攻虎牢城的進展並不順利,虎牢城臨河而設、背靠台塬,地勢險峻較之潼關也不遑多讓。尤其此城作為聯通河南的重要通道與物資轉運中心,城中本來就集聚着大量的物資,在西魏襄城人馬入城駐守之後,城中守軍數量近萬,更有許多士民協助守城。

    如今的虎牢城守軍數量可觀,而且物資充盈,城門通道全都被從內堵死,斛律光率部抵達城下後幾番強攻全都收效甚微。

    為此他甚至將後續抵達的兩萬鄴都禁軍也調至此處參與攻城,並且嘗試翻越台塬、在虎牢城東面設置溝塹攔截,營造出一個孤城困境,但城中守軍仍然鬥志頑強,未有驚慌投降之態。

    因為太過專注於對虎牢城的進攻,以至於另一方向的獨孤永業都頗有微詞。須知接下來威脅最大的還是來自於西面的敵人,而眼下儘管西魏大軍還未挺進洛西地區,但其各個方向也都開始蠢蠢欲動。

    尤其是距離洛陽更近一些的新安地區,此間地處北崤道中,舊年因為西魏背棄之前的洛水之盟、派遣軍隊在淮南助戰南朝,為了報復西魏,河洛方面的軍隊曾經西進攻奪漢關城,並將此城池毀去。而今西魏大將軍韓雄又派遣卒員進入漢關故地,樹立營柵試圖重新恢復此間城戍。

    金墉城雖有守軍兩萬出頭,但卻是分佈在河洛之間諸城,在宜陽和新安兩個方位敵軍都蠢蠢欲動的情況下,單憑獨孤永業本部人馬是很難防備周全的。

    因此獨孤永業幾番使員求告仍自忙於進攻虎牢城的斛律光,希望其人不要這樣固執,還是應該以大局為重,加強在洛西地區的人馬佈置。否則一待西魏大軍大舉湧入進來,恐怕是不好阻截控制。

    「李伯山長於用奇,每於人所無計之處用謀。今虎牢城望似困成死局、不成大患,若真兩軍久持相爭之際,恐怕此間轉瞬又會成我錐心之刺!」

    斛律光卻並不覺得虎牢城在接下來的交戰過程中已經無足輕重,可以忽略不顧,或者說他並不相信李伯山此番響應北豫州的叛投僅僅只是為了再重複一次邙山之戰那麼簡單。

    他們北齊諸將但凡與李伯山交戰過的,心內或多或少都會留下一些陰影,斛律光不止自己曾經落敗其人之手,甚至就連父親都被李伯山擊敗而自盡,同樣也是不能免俗。

    只是不同於可朱渾元那種龜縮保守、避敵不戰的態度,斛律光則是希望能在雙方正式對陣交戰之前,盡其所能的將所有隱患因素全都掃除,然後再心無旁騖的投入到與李伯山交戰當中。

    在斛律光連番督戰強攻之下,儘管虎牢城仍在堅守,但情勢也已經頗為危急。

    城下厚厚的土塬已

    經被打穿數條地道,外城城牆也因此坍塌一腳,在鄭偉率眾身先士卒的拼殺之下,才好不容易將此間城防穩定下來,趁着敵軍暫退之際又用土石木柵設法修補城防。

    「襄城公,請問李大丞相援軍及時才能抵達?斛律明月乃是賊國驍將,若再任由圍攻城池,恐怕難以長久駐守啊」

    眼見到城防形勢越發不穩,司馬消難心情也不由得變得忐忑起來,趁着鄭偉退入內城休養之際前來說道:「如今齊軍攻城之勢甚猛,大概是因深恨我投魏滋亂。若是、如果有機會的話,若能將我暗送出城,先赴關中,或許敵軍攻勢就不會這麼猛烈了。」

    這傢伙之前投魏也是因為膽小怕死,如今見到齊軍攻勢猛烈、虎牢城防已經岌岌可危,當然也不免憂恐起來,開始盤算着要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不敢再繼續固守城池。

    但這話也只是哄哄傻子罷了,鄭偉性情本就暴躁兇悍,連日守城激戰下來,部眾士伍也都損失不小。

    當聽到司馬消難竟然想要棄城而逃時,他當即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抽出佩刀來架在司馬消難的脖子上怒聲喝道:「今我將士於此城中拋灑熱血,難道不是為的守衛你等降人?今我仍待死戰,爾等安敢出逃!此城之中唯戰死英烈,無棄城逃人!」


    司馬消難部眾們見狀後也都一擁而上,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當場火併的趨勢,還是裴藻聞訊之後匆忙趕來,連連賠禮致歉之下才從鄭偉刀下將司馬消難討回。

    經此一事,司馬消難自是憤懣不已,返回府中後更是指着裴藻破口大罵道:「狗賊、失智狗賊,誘我投奔羌人,羌人卻不來救,你害慘了我!」

    裴藻對此也是有苦難言,只是低頭默然承受司馬消難的喝罵。

    儘管此次衝突沒有爆發開來,但彼此間的和氣氛圍卻是不復存在。司馬消難將其部眾召入內城之中,而外城則全憑鄭偉等魏軍以及召集起來的城中士民防守。

    這樣的情況自然難以維持長久,隨着敵軍猛烈攻勢繼續進行,城防局勢進一步嚴峻,彼此關係必然也會更加惡化,內訌只是早晚的問題。

    所以但凡這種守城之戰,除了地形地勢和糧草物資之外,人心同樣也是影響勝負的關鍵因素,哪怕如今城中物資仍然非常豐富,但是隨着人心的異變,情況也變得岌岌可危。

    斛律光連日督戰強攻城池,對於城中防務上的細微變化也能敏銳的察覺到。儘管他還不清楚城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也感覺到守軍的反擊不如之前那樣堅定,心情自是大好,於是便打算繼續加強攻勢,爭取一鼓作氣的攻下虎牢城、在西魏主力大軍到來前徹底解決這一隱患。

    然而正在這時候,西面卻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西魏大軍不會到河洛來了,因為他們直接渡河北進,向晉州方向殺去了!

    身在虎牢城下督戰的斛律光在得知此事之後,整個人頓時都如遭雷擊,再也顧不得於此督戰,當即便離開虎牢城,快馬疾行前往金墉城中,待見到獨孤永業後便疾聲發問道:「消息屬實?」

    獨孤永業神情沉重的點點頭,然後才又澀聲說道:「先是新安賊將韓木蘭使卒宣告,後河陰等地沿河多有渡具打撈上來,並且斥候幾越崤嶺,的確無見羌賊大軍」

    「李伯山、李伯山,當真詭詐!」

    斛律光聽到這裏後也頓感手足冰涼,之前他自己心裏便一直隱隱感覺有些不妥之處,但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妥,只道虎牢城這個釘子沒有拔除之故,現在得訊之後終於醒悟過來,但也有些晚了。

    「消息奔告河陽沒有?平原王可有指令?」

    默然片刻之後,斛律光才又連忙開口詢問道。

    獨孤永業先是點點頭,旋即便

    又說道:「段王告令卑職等且先謹守城池、不得鬆懈,另請大王速歸河陽以商討對策。」

    斛律光聞言後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當即便又離開了金墉城,直向河陽而去。

    此時的河陽沿河南北多立柵欄,並有縱橫交錯的溝塹拒馬,而河陽三城城牆也都加固加厚,一副守備周全的模樣。而這一幕幕畫面在當下看來尤其顯得可笑,他們十數萬兵馬丁役於此勤奮多日、晝夜趕工,結果營建起來的這道防線全無用處!

    剛剛入駐河陽北城不久的段韶這會兒也是焦頭爛額,待見斛律光自外行入,他便連忙站起身來說道:「事發突然,敵情動向尚未明確,我需儘快返回鄴都奏告朝廷並商討對策,河陽此間便再付明月。」

    斛律光聞言後便點點頭,接着便又沉聲道:「若汾絳情勢轉為兇惡,河陽人馬能否便宜行事?」

    段韶聽到這話後便又問道:「你意欲何為?」

    「若晉州能夠守據相持、使賊難進,那我想引河洛師旅突破崤函,直進潼關,以震盪關西!若情勢危急、亟待救援,則西去軹關,進擾河東腹地,以扼賊之後路。」

    儘管事情發展大悖於之前預料,但在從金墉城奔赴河陽這一路上,斛律光也在思忖對策,並且考慮到不同的情況而設想出兩種輕重有別的奔救方案。

    段韶在聽完後便沉思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說道:「進叩潼關,路遠且阻,當下危機已經是迫在眉睫,恐怕難待如此周折用兵。取道軹關則路途險惡,亢師易損。若非不得已,可待鄴都後令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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