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309 有罪則罰

    發生在于謹府上的這一場君臣談話,很快便通過各種途徑在京中傳播開來。拋開各種身份地位的考量不說,皇帝陛下這一番言論也獲得了許多時流的認同。

    或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但絕大多數時候,人們還是希望自己奮鬥畢生所獲取的這一份家業功績能夠順利延傳下去,保證子孫昌盛、永無匱時。

    儘管這註定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現實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發生,以至於一個家族勢位消沉、甚至於滅族絕嗣,但仍有很多的人願意為此而努力。

    此番朝廷刑司執法嚴明,多有權貴之家都不能豁免。這些人表面上或許不敢發聲質疑,但內心裏想必也免不了牢騷抱怨,他們勤於王事、有功社稷,結果家人子弟犯法卻仍難免遭罰受刑,與黔首百姓並無二致,朝廷對待功士如此刻薄,實在是讓人倍感失望!

    可是如今皇帝陛下一番發聲並不是刻板的跟他們講述奉公守法對社稷長治久安的意義之大,而是將每個人的家事都聯繫起來。這些違禁犯法的紈絝子弟們不只是國之罪人,更是家門孽種,是影響一個家族不能發展壯大的罪魁禍首!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觸犯國法,大家也未必就會看得太過嚴重,只要不是什麼圖謀造反、想要顛覆社稷的大罪,其他的情況大可以一笑置之。偌大一個王朝,難道還容不下幾個行事荒唐的紈絝子弟?別家子弟可以容忍,我家的又為何不能?

    可要是誰家出了一個敗家子兒,那感受就不一樣了。因為子弟荒唐行事所帶來的每一分惡果和損傷,都要由他們各自家庭所承受,直接影響到他們各自家勢進一步發展壯大,甚至有可能直接由盛轉衰,這就讓人不能豁達看待了。

    特別皇帝陛下又舉了北齊這樣一個活生生的、極具對照和參考性的例子,也讓一眾勛貴們意識到,他們縱容自家子弟違法犯忌固然會影響到自家的家勢,而別家子弟狂悖違法,從而影響到國勢的發展,同樣也是在損害他們共同的利益!

    所以想要讓這份功業延傳下去,不只要對自家子弟嚴加管束,同樣也得要求同僚袍澤們一樣家教嚴明。如果說前一點偶或還會做不到,那麼後一點就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嚴以待人、寬以律己這本來就是人的惰性使然。

    李泰倒不指望這一次的宴會就能給世風帶來什麼顯着的改變,世風的改善只能通過長期的督查和引導,但他這一番言論卻能給執法環境帶來不小的改善。

    之前大家心內對於刑司嚴格執法多多少少心存牴觸,認為此舉是限制了他們的自由、損害了他們的特權和利益,以至於不由自主的將自身擺在與朝廷略存對立的立場上。

    可是李泰這番話點明了朝廷與他們的利益向來都是一致的,他們的官爵俸祿都是來自於朝廷的恩賞,只有社稷長治久安,他們才能富貴延年。

    至於那些違禁犯法的行為,不只是在破壞社稷的安定,同時也是在損害他們的共同利益,朝廷通過刑令制裁,他們也應該在道德上進行批判,而不是同理心泛濫的將自身福祉與那些刑徒際遇混為一談。

    那些刑徒是危害家業的敗類,是蝕空社稷的蛀蟲,如果任由他們存在下去而不嚴加制裁,那麼朝中文武臣員們的忠勤效勞給社稷帶來的正面增益必將都被這些敗類一次次的放縱給揮霍一空,最終整個社稷運勢都將江河日下!

    只要這些勛貴大臣們能夠認識到這一點,那麼接下來刑司執法的環境自然也就會變得清朗起來,並且國中也不會因此而怨聲載道、時局因此動盪不安。

    歸根到底,國法並不是在針對這些勛貴大臣們進行打壓,而是他們各自家教的底線所在,是他們各自所享有官爵特權的最後保障。如果肆意的挑釁國法,那就是在背叛和損害大家共同的利益!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這一套言論,但即便有一二雜聲,也已經不足以掀起對於刑司執法嚴明這一現象的群體性牴觸和批判,尤其是難能以此怪怨朝廷刻薄寡恩。就算再怎麼執迷不悟,也只是讓他們各自顯得孤僻難近罷了。

    在至尊此番出就于謹府邸宴會群臣之後,畿內諸刑司便也加快了執法審判的節奏,幾樁時流關注度頗高、同時還一直懸而未決的案件,也都陸續做出了判決。

    近期熱度最高的,還是楊忠的女婿和女兒這一樁案件。


    在這案件中,竇榮定的小妾公然違反淨街式並毆打傷害執法武侯一事,雖然性質非常嚴重,但也還沒到要直接打殺其人的程度。尤其就算這娼女論罪當死,也不該私刑處決。

    案事審判下來,首先是各項違規累加起來罰錢十萬,凡所涉事人員皆判徒刑一到三年不等,作為首犯的光州王氏娼女則是頂格的三年徒刑,因其已經不能受刑,故而又加罰三萬錢,前後罰金便達到了十三萬錢。

    早在西魏時期,關中便已經開始推行新錢,當時所推行的乃是同治五銖錢。如今大唐朝廷又新鑄開元通寶錢,前諸舊錢只要分量足夠,亦可與新錢並行。

    因為開元通寶乃是國朝新鑄的錢幣,如今幣值正高,一百五十錢便可當一匹絹,按照這個時價來兌算,單單在街中逆行並傷人便罰款將近九百匹絹,高敖曹的半個胳膊肘給卸掉了,處罰還算是比較嚴厲的。

    當然嚴厲與否也都不打緊,那娼女王氏如果走得快,這會兒已經在排隊等着重入輪迴了,只是不知道來生還會不會再逆行耍橫,有沒有她的竇郎直接將之杖殺。

    在這一事件當中,明顯具有包庇違規情節的萬年縣尉竇覽也沒能倖免,直接便遭到了奪職禁錮的處罰,不得再出任官職,並且流配隴右。

    若是按照《開皇律》的標準,竇覽倒也不至於受罰如此嚴重。但他倒霉就倒霉在觸犯了淨街式,又趕在了肅清風頭正盛的時節徇私舞弊,也沒能適用於議、當等減免刑罰的律令,瞬間便從前途可觀的青年俊彥淪落為一個流放刑徒。

    竇榮定包庇家奴小妾違反法令,同樣也遭到一番重罰,不只官爵遭到了削裁,還罰以三十萬錢的重金。但這對其還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大的罪名還是私刑杖殺小妾,加上此女並沒有錄入青州一戰的俘虜名單、乃是其私下蓄納,所以先前被貶的官爵一擼到底,同樣判以流刑。

    楊忠之女楊氏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刑事,但逼夫殺奴,同樣有罪,故而奪其外命婦品級並罰入官造一年,但因其父楊忠請出食邑抵罪,故而楊忠削除食邑千戶,楊氏則居家自省並需望朔入稟官府。

    西魏的食邑只是一個數字,再怎麼數量可觀都沒有一戶實際的采邑。大唐朝廷則規定郡公得享一百戶實邑,諸王、國公則以五百戶為限,基本標準是十比一,即封邑千戶則得享百戶實邑。

    楊忠所享受自然是最頂級的食邑五千戶,減免千戶後直接少了一個郡公的實邑,為了保護自家閨女免於遭受勞役之刑,楊忠也算是下了血本,只是不知道此事之後其家中會不會又有失和。

    一直被羈押着的宇文直、於蘭等紈絝們也再次迎來了判決,由於他們劫擄高還在淨街式頒行之前,而且犯事的時候各自還有官爵在身,故而也能適用於議減贖當的律令,因此各自只是領受笞刑並加罰錢。

    這些人在各自遭受鞭打和上繳罰金之後,簡單的與家人們相聚片刻,然後便就要立即踏上流放的路程了。各自路程有遠有近,來日何時能夠再返長安也不可知,一時間自是不免涕淚橫流、悔不當初。

    同這些後起之秀相比,最先犯下兇案的高澄之子高延宗則就沒有這種好運氣了。其人無論之前地位多麼顯赫,如今在長安也只是一介白身,所殺的崔季舒再怎麼聲名狼藉,同樣也需要殺人償命,故而高延宗也是沒有什麼懸念的被判處死刑。

    不過大概也是高延宗命不該絕,就在其即將秋後問斬的前夕,寧州有奏在滇池發現儲量豐富的銅礦,適逢朝廷新鑄開元通寶正需要大量的銅料以鑄幣來維持貨幣的流通,故而新設滇南銅官監,以山南李遷哲之弟李顯為寧州刺史併兼領銅官。

    滇南銅官新設,自需大量人員前往,故而朝廷便又宣令國中凡十惡之外的大小刑徒,但肯前往滇南銅官服役受刑,全都罪減一等,包括死刑在內,並且可以積勞自贖。

    前往滇南開礦無疑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可是跟悠長的刑期甚至死刑相比,無疑又是一個極好的出路。於是隨着這一令式公佈之後,國中囚徒們也是應者雲集,包括高延宗在內。

    「兄等不必多送,弟今去也!你們繳在官中的錢款,待我回歸之日必親為你們取回!此去必痛改前非,不再辜負兄等期望!」

    在即將前往滇南銅官的刑徒隊伍當中,高延宗向着眾兄長們抱拳說道,他們這些刑徒前往滇南,還需有家人向官府做出擔保,高延宗這樣的重刑犯則需繳納十萬錢作為官當,隨其服役年限而逐年返還。

    大難不死,高延宗也是成熟許多,望着前來送別的幾個兄長們,一臉正色的拍胸說道。而高孝琬等人聽到高延宗這麼說,一時間也都熱淚盈眶,連連點頭並作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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