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情勢逆轉,合肥、廣陵等重鎮接連失守,已經讓高洋心中甚為不滿,而這當中還有着李伯山這個所謂的齊國克星的身影在其中,高洋的心情那就更加的憤懣了。
宴飲戲樂自然難以再進行下去,高洋的視線在殿中環繞一周,沒有見到高湛的身影,這才想起來那小子剛才已經告退。不過他也並沒有再計較此節,這樣的困境難題,已經不是再揍高湛一頓就能出氣的了。
「滾出去,全都滾出去!」
高洋一臉煩躁的擺手屏退殿中的歌舞伶人,視線又望向在座那些神情忐忑的宗王和心腹們,心思便又轉動起來。
略加沉吟後,他便又開口說道:「速召咸陽王等入宮議事!羌賊幾番挑釁,我若不打殺其氣焰,賊勢必將更加猖獗!」
開國諸王當中,章武王厙狄干、安德王韓軌都已經病故,陳留王彭樂則因謀反而遭誅殺,安定王賀拔仁不久前被高洋藉故加以懲罰奪官,扶風王可朱渾元也因為之前在河洛與李伯山交戰大敗虧輸而聲譽大損、久不掌軍,聲望勢位仍然得以保全的,便只剩下咸陽王斛律金和河東王潘樂。
當然除了這幾位之外,晉陽勛貴中同樣也不乏其他的名將勇士,只是資歷名望較這幾人還是頗為遜色。
勛貴們大多居住在晉陽城內外,所以當宮使們分散前往邀請時也比較便利,很快便有將領陸續趕到晉陽宮來。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隨着斛律金也進入晉陽宮參見皇帝,眼下晉陽勛貴們的主要人物便都悉數到齊,而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後半夜。
都已經這麼晚了,皇帝還要派遣使者將大家都招聚起來,眾人自然也都免不了打聽一番,眼下各自對於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有一定的了解。無論心中是何感想,這會兒也都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羌賊可恨,數以辱我為能,今又前來挑釁,該當何以應之?」
高洋並沒有先說淮南這個事件背景,而是單把李伯山這個老冤家拿出來說事。
但在座這些晉陽勛貴們也都不是莽夫,應該了解的情況早在進宮之際便了解的差不多了,此時聽到皇帝的問話,便都低頭作沉思狀,並不急於發聲。
淮南對於他們實在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吸引力,一則作戰環境比較陌生,無論地形還是氣候都不像他們所熟悉的北方,二則距離過於遙遠,即便在淮南打生打死、奮勇作戰,他們也實在是找不到什麼作戰的意義。
眼見眾人都不開口,高洋的臉色也漸漸變冷,握起拳頭重重的砸在案上並怒聲道:「朕舊時未居顯位,便已經親眼見到賊勢之猖獗。數年光陰已過,頑賊非但沒有伏法,反而更加驕狂,仍然寇掠不止、害我國家!縱容頑賊至今,是朕之失察,趁此賊兵復至,我將親統大軍南去征討,勢必要殺賊祭旗、安我國家!」
眾人聽到這話後,臉上各露異色,有幾人下意識便張口欲言,但見到皇帝陛下那猙獰憤怒的臉龐後,終究還是勇氣不足,沒敢將話說出口來。
但是立國已有數年,他們也已經見識到這位年輕皇帝的行事風格,當真是雷厲風行、充滿活力。旁人畏懼辛苦的行軍打仗,他卻甘之如飴,出關入塞無所不至,連年頻戰兀自不疲,如今說要出征淮南,若是他們仍還不加勸阻的話,想必也會言出必行。
可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威不可擋,就連安定王賀拔仁稍不稱意都遭受嚴懲,至今還在甲坊中擔任苦役。他們若要發聲勸阻的話,恐怕就會將這怒火引到自己的身上來。
於是眾人的視線便都不由得轉到一直坐在席中沉默不語的咸陽王斛律金身上,而殿中的高洋也察覺到了這一絲變化,眸中便不免閃過幾絲冷厲光芒,但仍是不動聲色的說道:「既然你等群眾都無異議,此夜便暫且如此。你等各自歸家整裝,隨朕兵向淮南合肥,一舉擊破李伯山這宿敵頑賊,以慰舊日與之交戰的傷死將士!」
聽到高洋當即便要一錘定音的敲定此事,身負眾人期待的斛律金終於站起身來,先是姿態恭謹的向着高洋深揖為禮,然後才又說道:「往者陛下統軍所討,或是漠北名王,或是關塞英傑,皆是一方雄者。至於李伯山,不過只是一個棄明投暗的愚蠢之人罷了,雖然小富奸計、淺具邪運,但察其底色也不過只是宇文帳下一爪牙而已。
其所居者島夷荒土,縱然得之亦不足以制勝天下,就連其主黑獺都只是任之東南而不聞不問,又豈當陛下統率大軍親往征討?南國內虛羸弱,往年侯景一人即可亂之,如今更是只殘留劫灰毒瘴之地,更有什麼資格可當大國英主親征?」
眾人聽到斛律金此言後,也都紛紛點頭稱是,之前征討柔然,他們還能擄掠一些牛馬牲畜和男女人口,但今發兵淮南,還要面對李伯山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難道只是為了去拾取早被侯景吞食咂摸過的殘渣嗎?
「太師此言也不無道理,若只憑淮南那荒亂之地,的確也不值得朕親自征討。但是這羌奴李伯山着實可恨,爾等群徒亦多深受其害,若不手執殺之,天下人豈不笑吾國無人?」
高洋聽到斛律金這一番話後,便又皺眉說道,仍是一副要將李伯山置於死地的凶厲之態。
斛律金見狀後先在心內暗嘆一聲,也恐再繼續力勸下去或許會適得其反,略加轉念後便又說道:「賊子確是可恨,臣等亦恨不能手刃之!但正如前言所論,李伯山不過只是偽朝一介爪牙而已。
鷹犬本就以滋擾為己任,真正可恨的還是其背後的主人。與其勞兵遠征、深入淮南,不如直赴河洛,叩關驚賊。舊者黑獺趁我國情不穩興兵來擾,至今無所報還,如今罰問其罪,正合時宜!」
眼見皇帝陛下鬥志甚堅,怕是不能勸阻下來,進攻淮南不如進攻河洛。起碼河洛路程更近,而且戰場環境也更熟悉,之前被李伯山率軍攪鬧一通後一直還沒有系統性的修復防線,趁此機會也能驚懾一下西魏方面。
高洋聽完斛律金這一番話後,便皺起眉頭沉吟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的微微頷首道:「這一變通倒也略可商榷,你等眾位有什麼意見,不妨暢所欲言!」
於是接下來眾人便都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而高洋也不時的提出自己的意見,就這樣不知不覺的天色已經大亮。
一夜未眠,許多將領臉上都疲色難掩,像是斛律金這種已經年過六十的老人家,平日裏雖然也稱得上精神矍鑠,可在熬夜一通又耗費心力的制定作戰計劃之後,一張老臉都顯得有些蒼白。
但高洋卻仍是精神十足,只在清晨時分短暫終止會議,於殿中賜饗群眾,然後便繼續商討敲定此番征戰細節,如此又一直將會議拖到了中午時分。
等到各種意見匯總成一個詳實具體、可以隨時執行的計劃之後,高洋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當他見到已經疲倦的滿臉憔悴的斛律金後,便連忙關切道:「太師此狀不似良態,如果有什麼疾病纏身,可千萬不要隱瞞。殺賊可作久計,國卻一日不可無公。」
斛律金聽到這話後,連忙又打起精神來說道:「陛下英明果敢,治國堪稱典範,臣不過俯首受命、在恭在勤的一名老卒,實在不敢受此重譽!」
雖然如此,高洋還是貼心的結束了會議,並且派遣宮使優先將斛律金送回家中休息,而他自己則仍舊繼續與心腹唐邕等人擬定部伍召集的計劃與隨同出征的諸將人選。至於明顯精力不濟的斛律金,則就被排除在了出征名單之外。
高洋一開始也沒有想着能夠拉起晉陽兵主力直赴淮南,本來的目標也就是河洛。而且戰爭目標還在其次,他真實的意圖還是通過這頻繁的戰事,在征程中繼續確立和鞏固他的君主權威,並且逐漸淡化勛貴們在晉陽兵當中的影響力。
像是這一次將要發兵河洛的計劃,除了斛律金之外,其他一些資歷深厚的晉陽勛貴也都不在掌兵之列,主要是以宗室諸王為統軍大將,這也是高洋要逐步淘汰掉晉陽勛貴的一個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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