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外,梁王蕭詧神情肅穆的站立在最前方,而其身後和兩側站滿了襄陽文武僚屬,每個人都繃緊着臉,使得此間氛圍壓抑至極。
南面一支隊伍緩緩向北而來,軍士們皆縞素而行,隊伍中央的馬車上便裝載着邵陵王的棺槨。而在馬車前方,邵陵王故吏許亨亦一身素麻的裝扮,手持着一杆招魂的麻幡,披髮跣足,一邊走一邊高唱着招魂的歌辭。
這一幕尤其讓人感傷落淚,本來執幡招魂者應該是死者兒孫親屬。但邵陵王門下三子,長子蕭堅死於建康台城被侯景攻破時,次子蕭確因有勇力而被侯景招降,陪同狩獵時欲引弓射殺侯景未果而為賊所殺,三子蕭躓在齊昌一戰沒於亂軍之中。
到如今,邵陵王子息俱無、麾下勢力也蕩然無存,被毒殺之後棄屍荒野,唯餘一名故吏收其屍身送於襄陽。哪怕尋常庶人但有兒女嗣傳,也可白幡招魂。然而邵陵王招魂不止麻幡,還是斷幡,這意味着其人已經絕後,而且本身也是不得好死。
當這扶棺而來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中時,梁王蕭詧頓時嚎啕大哭起來,一邊悲哭着一邊哀號道:「蒼天啊,何以獨薄梁家!國賊未除,家賊又生,君上不祥,親眾遭難……」
聽到大王作此悲哭哀號,襄陽群眾們也都痛哭流涕,一時間整個襄陽城南面響起了一片悲聲。
在將邵陵王屍體迎入襄陽後,梁王並沒有下令即刻安葬,而是將其棺槨暫且安置在襄陽西山佛寺中,並且着令官民前往祭拜。
之所以作此安排,當然不是因為梁王對於蕭綸這個叔父感情特別深厚,還是為的要將湘東王毒殺兄長的事實公之於眾,讓世人都知道他這個七叔的兇殘狠惡。
如此一連過了多日,隨着春日轉暖,邵陵王的棺槨都已經難掩其屍身的腐壞惡臭,梁王仍然沒有做出新的指示,無奈其府中親信蔡大寶只能入府請示。
「七官前年殺侄,今年殺兄,為了獨攬權勢,他已經是喪心病狂。我與他終究不能兩立,如若不能除之,我也絕難長久!」
聽到蔡大寶的請示,梁王便皺着眉頭恨恨說道:「眼下其軍正與侯景亂軍交戰於郢州,無暇他顧。若是東面兵危稍緩,他或許便要轉而攻我。為求自救,我欲趁此時機興兵南去、攻定江陵。六官遺體,正可用於誓師壯行、激勵士氣。」
蔡大寶作為梁王親信,自然也能猜到其人心中所想,聞言後便又說道:「今雍府得西朝李大將軍為護,湘東未敢輕犯。且今侯景國賊進擾,湘東與戰、未失大節,我今突然攻之,無論以何憑據,終究難免助賊之嫌啊!況今邵陵大王屍身腐臭,若與軍同行,更添不祥啊!」
聽到蔡大寶如此反對,梁王又長嘆一聲道:「蔡參軍所言諸事,我也甚為疑慮。李伯山雖與我私交不淺,但他終究還是西朝大將,臨事自有其計議,並不會以我利害為準。便拿此番發遣六官前往江陵來說,其意仍是使我宗家失和。雍府若欲長久,那就絕對不可一味仰仗外力!六官屍身漸腐,我打算暫且殮葬西山,雕木為身、盛與軍行,待到攻定江陵之後,再為盛大發喪!」
蔡大寶提出的三個問題,梁王只回答了兩點。至於此時出兵難免助賊之嫌,他則根本就沒有回應,可見進擊江陵之心熱,只是想要先發制人的將湘東王置於死地,至於會不會給侯景的叛軍製造可趁之機,他則完全不理會、不在乎。
蔡大寶聽到這裏,心裏不由得暗嘆一聲,仍然不願坐視大王一意孤行,便又開口勸告道:「眼下郢州與賊交戰之主力,乃是徐文盛所統之寧州外軍,並非江陵本有之骨幹。王僧辯、胡僧祐等老兵宿將仍然在鎮,我軍縱然出動,怕也難以撼動江陵城防啊!更何況如此大計,並非雍府一府之力可為,不如請告沔北……」
「不可,絕對不可!我剛才便說了,李伯山亦不可盡信!我知蔡參軍你甚受其禮遇,但不要忘了,雍府才是你效力之所!此事尚需籌謀,但卻絕對不可告知李伯山。我今只與蔡參軍商討,其若有知,則我與參軍恐怕不能再相共事了!」
不待蔡大寶說完,梁王登時便拉下臉來,態度堅決的反對讓李泰知曉並參與此事。
他此番圖謀江陵,除了想要先發制人、解決憂患之外,也是希望能夠擴充自己的力量,一舉扭轉身為西魏傀儡的處境。
如若讓沔北的李泰知曉,如果覺得這個計劃可行,也只會將其本部人馬作為主力,而他襄陽部伍只會是個輔助,最後戰利品分享也不會有什麼話語權。
當然更大的可能,還是直接制止梁王這麼做,畢竟眼下江陵才是對抗侯景亂軍的主力,有湘東王部伍在前面頂着,也有助於李泰鞏固其佔領的漢東之地,並且向江北淮內繼續擴張。
且不說梁王這裏盤算着該要怎麼收拾湘東王,當邵陵王屍體被運到襄陽之後不久,李泰便也得知了這一消息。
他也不由得感慨這蕭老七是真的敢,而且好像有點不太尊重大家智商的意思,你要真想掩飾你就好好掩飾一下。這搞的大家要說不是你乾的,都不是一個指鹿為馬的道德問題,是他媽的智商問題!
蕭老七有此操作倒也在他的預料之內,無非是再一次突破底線的操作罷了。李泰暫時倒也沒有藉此大作發揮的想法,眼下他針對江陵的策略還是春風細雨一般的滲透而非大張旗鼓的搞事。
至於邵陵王的屍體輾轉來到了襄陽,對梁王蕭詧也是一個好機會,若是能夠好好運作一番,也能增加一下樑王的人望與號召力。其父昭明太子本來就是梁家嫡序,而且本身名聲不差,如今家國遭難、風雨飄搖,想必也不乏南梁時流加倍懷念昭明太子,從而愛屋及烏的對梁王心存親近。
於是李泰便也派人前往襄陽弔唁一番,並將自己的一些看法寫在信中一併送去。這件事過後不久,便又輪到他們西魏吃席了,近年來一直纏綿病榻、尊體欠安的皇帝元寶炬終於在陽春三月一命嗚呼。
儘管皇帝只是一個傀儡,但帝王駕崩也是一件國家大事。
不過眼下郢州方面的江陵人馬和侯景亂軍交戰正酣,戰場距離漢東地區只有一步之遙,為免戰事發展波及到荊州總管府境內,李泰便需要留鎮沔北,無暇歸國奔喪。
一想到表兄崔謙跟隨自己來到荊州便沒有回去過,於是李泰便吩咐崔謙代表總管府歸國奔喪,吃席的同時順便回家看一看家人們。
郢州方面,去年湘東王蕭繹在命令王僧辯率軍逐走邵陵王蕭綸之後,便以其子蕭方諸擔任郢州刺史留守彼境。不久之後,侯景便派遣其將任約率軍進寇郢州境內的西陽、武昌。
正在這時候,南梁的寧州刺史徐文盛於境內召集數萬人馬北上前往江陵投奔,湘東王即以徐文盛為秦州刺史,着其東去迎戰任約。
雙方大戰一場,任約交戰不利而退守西陽,侯景親自引兵屯守晉熙以為聲援,結果國中便發生南康王蕭會理等人圖謀發動政變,但卻被侯景的心腹王偉給平定下來。
總之這一時期的侯景內部不穩、外擴不利,同時淮南的百萬石糧草又被焚燒一空,所以才會派遣使者前往沔北並給李泰開出那麼高的條件,希望能夠獲取其助力。
時間到了今年,湘東王又派遣諸軍進援,徐文盛等諸軍攻克武昌,又向前推進一步。任約因其交戰不利而向建康告急,侯景便親自率領大軍西進增援。其實也是因為淮南糧草遭劫,三吳之地又被禍亂頗深,建康周邊已經難以供養侯景規模龐大的亂軍,所以才西進打算以戰養戰。
侯景大軍抵達西陽境內後,便與徐文盛所率領的江陵人馬沿江設壘對峙。徐文盛率部出擊,首戰告捷,逼得侯景敗退歸營。
因為徐文盛軍容強盛,侯景又聽聞後方江夏城中防守空虛,於是便派遣部將宋子仙、任約率領數百精騎繞道江北進攻後方的江夏。
江夏守將便是湘東王之子、郢州刺史蕭方諸,才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本就不知軍事,整日在府中嬉戲玩樂。而湘東王派駐輔佐其子的將領鮑泉也只是一味的諂媚逢迎,恃着徐文盛大軍就在近畔而無修城防。等到宋子仙等人攻來,很順利的便奪取了江夏城。
江夏城告破之後,徐文盛等軍後路頓失、諸軍大亂,侯景便也乘勢進擊,一舉擊潰其軍,直接佔領了郢州全境。
當郢州被攻破的消息傳開之後,諸方聞訊反應各不相同,襄陽的梁王蕭詧自是大喜,趁着湘東王正自焦頭爛額之際,當即便發佈檄文,公佈湘東王殘害宗親等諸項罪名,召集諸軍便要誅此家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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