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兒」對上婦人平靜目光,明明對方還未說一句話,陳德已然臉上火辣辣,像被人隔空打了一個耳光。
羞愧至極。
他眼神閃躲又貪婪。
不敢正視婦人眼裏的平靜與通透,以及陌生。
又貪婪的想多看她幾眼。
十幾年未見,她變化大到他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來。
容顏未見老,白皙秀雅,完全不復以前清瘦蠟黃形象。
更甚,姿態端莊自信,舉手投足間沉靜溫柔氣質滌人心魂。
一襲淡青襖裙,如雲秀髮挽白玉簪,一顰一笑間,似大戶後宅走出來的貴人。
蘇秀兒平靜看了眼母子倆,及後極是自然開口,「二位若要領粥,按規矩自行排隊,莫要搶佔他人位置。」
頓了下,又對陳家老婦人道,「陳家伯母,我與陳德早已和離,再不是陳家婦,望你在外莫要如剛才那般胡言亂語壞我名聲,十六年前,我與你陳家便再無干係。」
台子後過來幫忙的人立刻繼續派粥,就按着隊伍順序來。
那邊百姓得了蘇秀兒準話,提着的心也放下了,露出笑顏。
有人還大着膽子故意嘀咕,「十幾年前就和離了,居然還有臉特地找來開口兒媳婦閉口婆婆瞧那面相做派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這次本來是衝着佔便宜來的吧?呸!真不要臉!」
陳家老婦人聽着蘇秀兒把兩家關係撇得一乾二淨,心頭大急,也顧不上跟後頭碎嘴的人對掐,死瞪着蘇秀兒尖叫,「什麼再無干係?蘇秀兒,你說這話虧不虧心?當年你嫁到我陳家老婆子可沒虧待過你!把你是當自己親閨女疼的!後來你家流放,你一句話沒留悄摸摸的跟了上去,阿德念你一念就是十幾年!你現在說這話有沒有良心啊!」
蘇秀兒不欲多做爭執,這裏大庭廣眾,不過讓人看笑話。
且跟一個慣會胡攪蠻纏的老婦人糾纏,再多的理對方也不會入耳。
「陳德,你我緣分早盡,和離書是由族老過了目、官府蓋了印章的。帶你娘離開吧,莫要在這兒鬧事,阻了他人。」蘇秀兒平靜收回目光,招手下一個病人。
陳德抿唇,眼裏悲苦更重。
他伸手拉住還想衝上前鬧的老娘,知道自己該馬上離開,可是經年再見,她離開後竟過得這般好。
好似離了他,她的日子更精彩鮮活。
他終究生出了那麼點不甘,「秀兒——」
一聲喚出,後頭的話沒及說出,人就倒飛了出去。
老婦人尖銳叫喊跟人群哄聲混做一處,鑽入耳里亂糟糟。
陳德整個人在地上滑出了兩丈余才停下來,貼着地的後背火辣一片。
他惶然抬頭,入目是身着黑色束袖長袍的男人,高大威武,長者滿臉絡腮鬍,身上有股說不出的氣勢,絕非普通人。
男人一雙如鷹利眸冷冷瞧來,陰戾狠辣,似隨時能要了他的命般,那種冰冷漠視讓人平端不寒而慄。
陳老婆子是親眼看着兒子被人一腳踹出恁遠的,反應過來後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嚎哭,「天哪!欺負人哪!蘇秀兒你沒良心啊!我們母子倆知道你回來了大老遠特地跑來找你,你竟叫野男人動手打人,我道你怎地這麼冷血無情,絲毫不顧念以往情分,原來是有了新相好的!你這個水性楊花的毒婦啊!當年二話不說要走,怕不是早就在背地裏跟人暗通曲款了!難怪現在看起來一副富貴人做派!原來好日子是這般來的,不要臉的騷狐狸、賤蹄子!」
周圍全是寧水鎮各處趕來領粥領藥的百姓,生生被眼前大戲弄得不敢言語。
一是拿人手短。
二是絡腮鬍男人身上殺氣太濃,那模樣看着像是真的殺過人似的,忒過嚇人。
三來眾人雖然對事情不明就裏,但只看老婦人做派也能斷個是非對錯。
是以在場的人雖然沒敢相互議論,但是多對老婦人不齒,心自然就偏向了蘇秀兒這邊。
大鬍子沒理會地上嚎哭的老婦人,偏頭對身後婦人道了句,「當年你看上的就這麼個貨色?只會躲在後面讓他老娘替他出頭?」
蘇秀兒,「」
大鬍子,「這種軟腳蝦,老子哪點不如他?」
蘇秀兒,「」
地上老婦人哭唱跟唱戲似的語調一頓三揚,大鬍子舉步。
老婦人被嚇得翻身飛快往後爬,等回過神才發現男人壓根沒理會她,直直朝那邊還沒能爬起來的人走去了。
「你、你想幹什麼?你真想殺人不成!蘇秀兒你快叫他住手!我兒子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老娘跟你拼——」
咔嚓——
「啊——!」陳德抱着腿哀嚎,痛得臉色煞白五官變形,大顆大顆冷汗往外冒。
大鬍子抬腳壓上男人另一條完好的腿,回頭,視線落在被嚇得打嗝的老婦人臉上,「你再多罵她一句,老子把你兒子三條腿全卸了。」
陳老婆子,「嗝!」
蘇秀兒,「」
她凝着那個人糙話也糙,卻毫無原則站在她面前強硬護她的男人,片刻後眼底滑過淺柔笑意。
起身走出藥台,她行到男人旁邊,猶豫了下,伸手輕扯他袖子,「罷了,莫要同他們計較,那些話亦傷不了我分毫。」
她早不是從前那個蘇秀兒了。
大鬍子感受着袖口極輕力道,將腳收回,只是仍沒肯走,濃眉皺得緊緊的,「作甚要幫他們求情?老子踩他跟踩只螞蟻一樣!這種弱嘰嘰的玩意兒,你當初到底看上他哪了!」
「以前眼神差。」蘇秀兒臉頰浮上淡淡緋色,轉身回藥台,一聲極低的話語鑽入男人耳朵,「你比他好。」
大鬍子腿根一軟,絡腮鬍後臉皮迅速爆紅。
草。
險些丟人!
你要說這些話你找沒人的時候說啊!
老子堂堂一幫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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