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陰不陽的腔調滿是嘲諷。
梁婠沒有因為他言語中的諷刺大動肝火,反而維持着一個皇太后應有的風度。
「既然來了,長廣王也入座吧。」
說罷,又命人為高灝再設一席。
高灝不為所動:「臣不過是來探望太后的,獻完禮便走。」
「七弟,太后身體抱恙不假,你既是來問安的,又何必如此蠻橫無禮?」
高灝在諸王中一向強勢,高渙則不同,面上雖有不悅,卻仍是溫言相勸。
高灝笑了聲,挑眉瞧過去:「我若能像皇兄這般得太后重視,定然也會出言維護。」
高渙眉心一沉。
高灝全然無視,轉眸示意隨侍,隨侍會意,托着長盒子走上前,將盒子交給一旁的宮人呈到太后面前。
盒子當眾打開,裏頭的山參體態自然、皮老緊實,確實罕見稀有。
看得出來,這的確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高灝低頭一禮:「禮已送到,臣告退。」
他淡淡看一眼主位上的梁婠,轉身就走。
「等等。」
梁婠連忙叫住人。
高灝停頓一下,回過頭:「不知太后還有何吩咐?」
梁婠站起身,道:「長廣王若是這般走了,予心裏如何過意的去?」
高灝揚揚眉,笑了一下:「您是皇太后,要如何不成,誰又敢拂逆?」
梁婠眼神微暗:「長廣王可是誤會了,永安王得知予身體抱恙,這剛一解了禁足,就進宮來探望——」
她嘆了口氣,又道:「我想着許久不見,又有些關於安德王的事情想要問問他,這才臨時起意讓他留膳。至於避不見你」
她咬了咬唇,垂下眸子:「我這般避開見你,就是怕你誤會。」
「是嗎?」高灝瞧着梁婠,語氣淡淡的。
梁婠望着他,輕輕點頭:「那是自然。」
她語氣誠懇,表情更是委屈。
「長廣王既然來了,便也留下一同用膳吧。」
這做小伏低、欲言又止的模樣哪有個皇太后該有的樣子?
高渙奇怪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中突然萌生出一個荒誕的想法,或許關於太后與長廣王的傳言,並非完全就是假的。
這麼一想,高渙的心沉了沉,再看向梁婠的眼神有些不確定,面上卻笑得平靜。
「方才七弟還說太后優待我,可我怎麼瞧着太后更看重你?」
他語出打趣,也帶了試探的意味。
梁婠一時有些尷尬,抿了抿唇,道:「兩位皇兄都是大齊的中流砥柱,日後皇帝還需你們這些皇叔伯輔佐,予只恨不得大家熙熙融融才好,又怎會厚此薄彼,讓你們生出嫌隙?」
太后如此溫言軟語地解釋,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高灝看看兩人,道:「既然太后這般說,那臣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說罷,笑微微地落了座,看起來疏朗和煦,只有低下頭時,眼底的光才是冷的。
在這間隙,梁婠飛快地看一眼高渙。
高渙捕捉到遞過來的眼神,瞭然點點頭,可心頭的疑慮並未散盡。
梁婠坐下後,自行斟滿一杯酒,這邊剛端起杯盞,還未開口,卻聽那邊高灝道。
「說來也巧,臣入宮時碰到了正要離宮的太妃。」
梁婠後脊一僵,有些詫異看過去。
高灝迎上她的目光,輕輕晃動着手中的酒杯,笑吟吟的。
高暘就是在這時走進來的。
他的身後還跟着本該已經出城的陸晚迎。
「不如孤與太妃也陪太后一同用膳?」
他稚嫩的聲音不見往日的深沉,聽起來甚是天真無害。笑容可掬的臉上,盡顯無辜,仿佛真是一時興起,提出一個極有趣的建議。
梁婠沉着眸瞧他,就在這一刻,她在他身上看到了高潛的影子。
高渙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顯然,場面已經超過預期。
見到皇帝,高灝率先跪地,高渙壓下心底的意外也跟着跪下去。
梁婠看着一步步上前的兩人,坐着沒動,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高暘背着手,挺着小身板,笑道:「永安王、長廣王請起吧。」
陸晚迎自行走到主位前,俯下身,恭恭敬敬一拜。
「太后恕罪,妾沒有——」
高暘轉眸看過來,目光堅定:「是孤命人將太妃接來回來的,太后若要怪罪,那就怪孤好了。」
梁婠眯起眼,輕輕吸了口氣,然後轉頭看向愣在一邊的錦蘭,笑着吩咐。
「還不去準備?」
待所有人坐定,簡單的二人相談,已變成小型的家宴。
高暘瞧着梁婠讓人呈到面前的銅盤,上面的炙肉烤得噴香,笑嘆:「孤竟不知太后還有這手藝,今兒算是沾了永安王的光。」
高渙站起身,垂下頭:「臣不敢。」
高暘指着他的座位,笑道:「皇伯父快坐快坐,莫要拘禮,這兒又沒外人。」
「謝陛下。」高渙依言坐回去,無意中與梁婠目光相接。
高暘專心擺弄盤中的炙肉,切下一塊放入口中,許是肉塊太大,許是用得心急,忽然嗆住咳了起來。
在側服侍的宮人內侍,驚得一頭汗,就在梁婠要起身去查看時,高暘撫着胸口,抬眸道:「太后不必憂心,孤沒事。」
他雖還咳着,但臉色已不像剛剛漲得通紅。
高暘拂開身側的宮人,搖着頭歉意笑笑:「太后時常告誡孤,一口不能著兩匙,孤卻是沒記住,咳咳辜負了太后往日的教導。」
梁婠一愣,緩緩坐下身,面上瞧不出半點異樣。
「皇帝無事就好。」
高暘飲了口茶,順了順氣,又轉向陸晚迎:「孤記得太妃與永安王有些誤會,不如趁這個機會共飲一杯,將這誤會解開?」
永安王高渙的車夫失手刺死前尚書令陸勖一事人盡皆知。
高暘這麼一說,空氣冷了冷。
梁婠更是蹙起眉,陸晚迎有多痛恨高渙,就算旁人不知,他們卻是實實在在清楚的。
自打陸勖遇刺的消息傳出,陸晚迎便認定車夫是受高渙指使。
奈何經過她多方查證,始終沒有確鑿的證據。
陸勖死得不明不白,別說陸晚迎不答應,就是陸氏也不願放過。
是以,陸氏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不管明里暗裏,處處針對高渙。
廣平王諸王更是借勢打壓。
高渙礙着理虧,只得一再讓步。
而這恰恰也是梁婠願意與高渙聯手的原因。
比起想要直接坐上皇位的高灝,倒不如成全高渙,讓他成為一人之下的權臣。
屆時,不需要她出手,高渙自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可今日安排的這齣請君入甕,最後究竟誰才是入瓮的人
梁婠已然猜不到。
她摩挲着杯盞,抬抬眼,默默注視着陸晚迎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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