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湧上來的腥咸也壓不住嘴裏的苦。
高潛沉默一下,又問:「會嗎?」
「會怎樣,不會又怎樣?你以為這樣就能掌控我嗎?」
梁婠冷冷看他:「何況這點痛比起你帶給我的,又算得了什麼?」
高潛眯起眼,嘴裏苦得厲害。
錢銘含淚跪在地上,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急道:「娘娘,主上他——」
梁婠忽地有點想笑:「你快死了,是嗎?那就意味着,我也快死了。」
他笑了笑,喉頭滾動着,聲音啞得像咽下一把沙子,刮刺嗓子。
只是為了讓她相信,她服下的是影。
「孤只是」
梁婠依舊站着,也沒有給予任何回答,就冷冷地瞧着他,那眼神就像看儺戲似的看他。
高潛吸了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捏緊拳頭,只有清清楚楚的、源源不斷的疼痛,才能喚醒殘存的理智,克制住想要對她說的話、控制住不由自主想要邁向她的腳。
江惟無可奈何,只能一步三回頭帶着禁軍離開。
「孤是天子,君無戲言,僅此而已。」
「我死了,這蠱便解了,你的仇也報了。」
高潛握住劍身,阻止她再往後:「你在怕什麼?」
「娘娘,主上從未想過要控制您,很多話都是編出來騙您的,他只是想救您,真的只是為了救您!陛下,您何苦要這麼瞞着啊,何苦啊」
恐懼、厭惡,還有前所未有的恨意,像海浪瞬間將她吞沒。
江惟眉頭皺得緊緊,娘娘未曾習過武,根本不是主上的對手,可主上這般行事,分明是有心讓着或者是故意試探?
怪不得高潛將沐宴抓去,故意讓他看見,故意讓他聽見。
眾人心肝俱顫,完全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
太極殿裏,終剩他一人。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隱瞞欺騙,梁婠,孤是一國之君,若是讓別有用心的人知曉,只要抓了你、殺了你,孤也一定會死,孤怎能不隱瞞」
口中忍了許久的鮮血,最終還是溢了出來,刺目的紅色順着嘴角蜿蜒而下,更顯得他面孔灰白。
高潛嗓子乾澀,幾乎再說不出話。
他停了一下,又道:「至於母后,你不是她的對手。」
錢銘看着兩人,心知誤會太深,急紅了眼,實在無法,只得狠了狠心:「娘娘,您真的誤會主上了,服下影的根本不是您,是主上,主上為了救您和公主——」
高潛抬手輕拭一下嘴角,手心手背都是血,血珠斷了線似的,從掌心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住口!」高潛沒抬眼,聲音極冷,「爾等全部退至殿外,沒有孤的允許,誰都不許踏進半步。」
「孤沒那麼傻,所以你也沒什麼好怕的。」
可他仿佛看不見,也絲毫感覺不到半點痛。
高潛微微眯眼,千言萬語全堵在喉頭。
高潛看似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可心底早已揪成一團,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快要將他逼瘋。
他就知道,一旦知曉真相,只會讓她更恨他。
高潛低下頭,掌心裏的繡囊已被鮮血浸濕,翩遷飛舞的蝴蝶也變了色。
不,她還並不知道。
即將脫口的話在觸及她的目光後,悉數咽了回去,他眯起眼,看向別處。
他與她相處那麼久,如何不了解她?
若真是他的孩子,她早自盡了,怎會與他使性子、鬧脾氣?
高潛坐下身,再看她:「另外,讓你去紫霄庵修行是假,送你去北周是真,如此,我或許還能多活幾日。」
高潛攥緊掌心,立即傳來鑽心的痛:「你不必疑我,我也並非是為了你。且不說我已沒命再爭什麼,就算完好,你留在這兒,也只會方便他們殺我。」
梁婠怔怔望着眼前人,僵僵握着劍,臉上一片蒼白,從腳底卷上來的涼氣,將她凍住。
梁婠吸着氣,目光滿是冷意,一步步後退,聲音微微顫抖:「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梁婠沉默看他。
梁婠像腳下生了根,定定站着,一動不動,睜得大大的紅眼眶裏,有眼淚溢出,順着面頰往下淌。
高潛望她一眼,緩緩垂下眼,盯着地上的血跡,嗓子啞得厲害,嘴巴好像不受控制。
高潛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她是真的恨他入骨。
別說江惟,餘下人皆是滿目震驚,只覺不可思議。
明明拿下皇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現在卻讓他們所有人都退出去?萬一出了事,該如何是好?
高潛沉下聲:「孤的話,你們聽不懂嗎?」
哐嘡一聲,長劍砸落在遠處。
他扯着唇角,無聲地笑。
梁婠搖頭直笑,儘是諷刺。
上天究竟跟他開了怎樣一個玩笑啊,他好像重新活了一遍,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說罷,轉身朝反方向的龍椅走去,流着血的手,慢慢撫過金燦燦的龍椅。
他有些看不懂。
高潛猛地一把甩開梁婠手中的劍。
冷然一聲,唬得舞姬樂師連滾帶爬,又像得了赦令,唯恐逃之不及。
又哭又喊的人還是被拖拽出去。
好像有雨霧蒙上他的眼。
再大的聲音也漸漸聽不見。
「孤說要你感激了嗎?」
高潛嘆了口氣,只是揚眉看她:「若非你那日苦苦哀求要孤保下她,孤又怎會管你們的死活?」
「梁婠,你走吧。」
「你真以為當初孤看不出你在演戲嗎你騙不了他,就以為能騙得了孤嗎?」
她豁然省悟,終於明白錢銘為何幾次欲言又止,也終於明白他們症狀為何與她所查的有出入,而那些藥如何配製都不對
眾人已然離開,空蕩蕩的大殿裏除了他們再無旁人,她的聲音聽起來像索命的鬼魂所發出來的。
梁婠心下明了,雖不能給他診脈,但從他的氣色和服藥的次數,還有太醫令的長吁短嘆中,如何不能窺見一二?
「什麼出征,什麼封后,這一出一出的,不就是為了掩飾嗎?」
「事已至此,我也沒必要再瞞你,我確實沒多久可活,多則一個月,少則」
是屈辱,是怨恨。
他抿唇自嘲:「早知這承諾會要人性命,我違約一次又何妨?這也算是應了古語,多行不義,必自斃。」
「只是——」
「你想要報的仇、想要殺的人,都幾乎如你所願,要說還差什麼,估計也只剩我和母后了。」
錢銘不顧被人架着往外拖,也不顧冷冽如刀的眼神一再警告,抹着眼淚大聲哽咽着。
江惟臉色刷白:「陛下!」
次日清晨,皇帝領軍出發去塗陽,闔宮上下、滿朝文武跪請送安。
另有一小隊人馬,護送皇后與公主去紫霄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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