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潛眯起眼:「那是什麼?難道是毒?」
梁婠沉默。
高潛說完也是搖頭,陸穎的屍身可並沒查出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梁婠也不再故意賣關子:「是麻黃。」
「麻黃?」高潛蹙着眉不明所以,「可茶水中除了藏紅花,並未發現其他異樣。」
梁婠目光不避不閃:「不是在茶水中,而是在糕點裏。」
「糕點?」
梁婠輕輕點頭:「對,不管是茶水,還是糕點,這摻進去的兩樣,不僅沒有一個是毒、皆是藥,而且兩味藥的用量也不多,尋常人就算吃了也不會有太大反應,自然察覺不出,可合安夫人就不同了。」
「如何不同?」
「她這個年紀有孕,原就比年輕婦人多幾分兇險,藏紅花的確會讓孕婦小產,不過小產也不是一定會要人性命,然合安夫人比較特殊,她患有胸痹,小產會引得她胸痹復發,而麻黃能加重胸痹症狀,這才是致命關鍵。」
「取人性命並非一定要使毒。是藥三分毒,但凡藥物總會有它的副作用。」
梁婠說完端起杯子,低頭淺啜。
高潛定定瞧着她,慢慢勾起一個笑:「有如此淑妃,還需要孤做什麼呢?」
梁婠抬眸看他,烏黑的眼珠亮亮的:「不,妾的小手段只有藉助陛下的勢,方能成事,缺一不可。畢竟,沒有實力做基礎,任何計謀都沒用。」
「缺一不可」高潛咀嚼着話,抿唇微笑。
梁婠垂下眼不看他,就算當把刀,也該有當刀的覺悟。
想了想,又道:「至於方才陛下問妾,為何要趕在太后前動手。妾記得陛下說太后對合安夫人下手,是為了——」
高潛沉了眸:「為了換掉孤。」
梁婠道:「只要有合安夫人在,太后與廣平王關係是不可能和解的。但合安夫人一旦死了,少了中間挑撥離間的人,待太后扶廣平王上位,日復一日的,誰又能說他們不得融洽呢?」
高潛抬眉,略有驚訝:「你竟能看到這層。」
梁婠繼續道:「妾是這麼想的,除掉合安夫人對陛下來說,實在是利大於弊。」
「是嗎?」
梁婠點頭:「當然,合安夫人一死,婁氏必然內亂,算是剪除部分擁護廣平王的勢力。另外,藉此機會還能摘掉曹若宓的後位,給陸晚迎騰地兒,尚書令有了您這個女婿,又少了合安夫人的遊說,往後必是堅定站隊陛下。」
「除此之外,陛下保住曹若宓舅族與周氏,亦可留作己用。至於太后那裏,陛下不妨透露些消息,讓她知道此事是陛下所為,待太后問起來,陛下只說不喜合安夫人處處要同太后一爭高低,也算替太后出了多年的氣,太后頂多表面責怪陛下幾句。」
「對太后來說,陛下與廣平王誰來坐這個皇位,差別不是太大,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定然是誰更好掌控,陛下若是主動放軟態度、緩和關係,她又何須再費心費力換一個本就對她心存怨念的廣平王呢?」
「但若是太后自己動手,這一切就不同了,陛下只會陷入被動局面。」
梁婠不無誠懇望着他。
高潛一言不發,沉默片刻,開口道:「淑妃就沒想過做孤的皇后嗎?」
梁婠心口有些不適,皺了皺眉,她一開始是表現得利慾薰心,後來被他識破,也不必再裝,現在嘛——
梁婠眉心一動,當即搖頭:「妾覺得做一個有寵的妃子比做一個無寵的皇后更有前途。」
高潛一愣,啼笑皆非。
梁婠胸口的不適感消失,眨巴着眼睛看他,是肉眼可見的真誠。
高潛直到垂眸笑夠,才又道:「只要淑妃願意,也可以當一個有寵的皇后。」
梁婠抿唇笑笑,不以為然:「皇后想要坐得穩,得有強大的外戚做支持,妾還不想作死。」
「那有何難?」高潛揚眉,「孤可以提拔你的姊夫,還有——」
他頓了下,道:「孤可下旨,讓王庭樾成為你的義兄。」
梁婠心頭一跳,斂起笑容,王庭樾決不能與她扯上關係,不然所有怨恨她的人,定會將矛頭對準他,成為眾矢之的,她決不能再連累王庭樾。
梁婠連忙搖頭:「陛下萬不可這麼做。」
「為何?」
梁婠穩了穩心神,道:「陛下忘了,王庭樾是陛下留在太后那裏的一顆棋,不到關鍵時刻最好不要暴露,否則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高潛瞧着她,但笑不語。
梁婠能清晰感受到他深深的目光,索性坦言:「當初妾向陛下挑明王庭樾會為太后效力,也是——」
「也是為了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保他一命。」高潛打斷她的話,「只要孤不揭穿,太后會一直認為王庭樾忠心不二。若是有一日孤真與太后斗到最後,孤敗了,王庭樾是太后的忠臣,太后倒了,王庭樾是孤的暗樁,不管怎樣,他總有活命的機會。」
梁婠抿了抿唇,垂眼沉默。
高潛說得沒錯,她是這麼想的。
高潛聲音發冷:「梁婠,你對他可真好。」
梁婠聽出他話中的怒意,這冷冷的語氣更是叫人不寒而慄。
腦海中又閃過前世血腥殘忍的畫面。
梁婠唇色發白,聲音微微發抖:「我欠他一命,難道不該還麼?」
高潛盯着對面的人細細瞧,白玉般尖小的臉上,漆黑水潤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是掩飾不住的怨恨與哀慟,也是決絕與堅定。
高潛看得看得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森森的寒氣一點點變成朦朧的水汽,雖不再寒冷,卻仍看不清裏頭的情緒。
良久,他低下頭,沉聲笑了笑:「還吧。」
心口的異樣再度襲來。
很疼,但不是不能忍。
梁婠顫着身子攥緊掌心,別開眼。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誰都沒有再度開口的意思,僵持着陷入死寂。
梁婠只盯着窗子,望望天色,即便外面陽光燦爛,到底是寒冬臘月。
她手掌撐着桌面站起身,不想再這麼幹耗下去。
誰想剛站穩,高潛冷然一聲。
「坐下,陪孤下完這局。」
梁婠轉眸望他一眼,高潛面色陰沉。
她站着,高潛坐着,明明比他高出一截,可他氣勢上絲毫沒有因仰面看她而減弱。
「陛下還有心情再下?」
她聲音透着疲憊。
高潛收回視線,伸手拈起一顆子,垂下眼:「總要下完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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