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過去。
雲收雨霽。
天光,依然明媚;
碧波無際的大海,還是那麼的遼闊壯麗。
不過,海面上飄蕩的大船,已是殘破不堪,猶如陌路孤舟窮途餘生。
風暴持續了七日,大船便被整整蹂躪摧殘了七日。如今它的桅杆沒了,船舵折了,船頭破損,船樓塌了半邊,再也不能乘風破浪,只能隨波飄蕩在茫茫的大海之上。
而船上的三人,更為悽慘。
於野與甘行、裘遠,躺在光禿禿的甲板上,皆衣衫破爛、形容憔悴。
風暴肆虐之時,三人飽經折磨,卻不敢催動法力護體,唯恐耗盡修為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苦苦強撐了七個晝夜之後,所幸大船沒有沉沒,人活着
天上的日頭,在搖晃。
拂面的海風,帶着一絲涼爽。
於野仰面朝天躺着,兩眼默默看天。疲憊的神色中,透着幾分敬畏、幾分慶幸,還有幾分劫後餘生的釋然與輕鬆。
無論是販夫走卒,或修道高手,在這煌煌天威之下,沒有善惡之分與強弱之別,都是一樣的卑微渺小。
典籍中有句話,天地不仁,萬物芻狗。此前不懂,如今算是明白了。生也好,死也罷,誰又在乎呢,豈不見日頭照樣升起。
而既然活着,便活下去。
於野慢慢坐起。
上衣撕爛一個口子,尚能遮體。兩隻靴子,灌滿了海水。
於野蹬掉靴子,光着腳站了起來。
甲板有點傾斜。
方才不是日頭搖晃,而是大船在波濤間搖晃。海天茫茫一色,水鳥也不見一隻,使人不明所在,更不知飄向何方。
真的被拋棄了!
被這方天地拋棄了!
這般飄在海上,天曉得飄到何年何月
「糟了,艙底進水了——」
正當於野沮喪之際,心頭又是一沉。
甘行與裘遠也爬了起來,一個四處查看大船的受損狀況,一個在船艙內大聲呼喊。
於野與裘遠循聲來到船艙之內。
船艙分為兩層,上層暫且無恙。而打開下層的艙板,可見船底裂開一道口子,「汩汩」湧進的海水已灌滿了大半個船艙。
「快快堵住豁口——」
甘行帶頭跳入海水中。
於野與裘遠不敢怠慢,分別找來衣物、木板等物幫着封堵船底的裂口。
許是船艙進水的緣故,船底吃重不住,再加上三人不懂修船的門道,手忙腳亂之下又「砰砰」折斷了兩塊船板,使得湧入的海水更加迅猛。
不消片刻,海水已灌滿了底艙。
三人被迫放棄,而剛剛躥出底艙,海水已涌到上一層,艙內堆放的物品頓時漂浮起來。
「呸,真他娘的晦氣——」
甘行恨恨咒罵一聲,與裘遠匆匆離去。
於野回頭一瞥,抬手將幾個木桶收入納物鐵環。
轉瞬之間,重返甲板之上。
三人面面相覷,神色莫名。
甲板的傾斜,又加重了幾分。大船的沉沒,只在早晚之間。
「於野,你並非道門弟子,且屢受其害,卻執意袒護幾位道門弟子,你可曾想過今日此時?」
或許是劫數難逃,甘行不再壓抑心頭的怨氣。他在甲板上坐了下來,沉着臉道:「你我遭此劫難,皆拜桃瘋所賜。倘若他人在此處,我定要殺之後快!」
於野不置可否,翻手拿出兩個酒罈子丟了過去。
甘行與裘遠抓過酒罈子,拍開泥封,舉起來便是一陣猛灌,霎時酒水飛濺。
於野也打開一壇酒,默默品嘗了一口。
酒水入口,全無想像中的辛辣,反而醇厚生香、口齒回甘,卻又勁道綿綿,令人回味無窮。
「呼——」
甘行吐了口酒氣,兩眼盯着於野手指的鐵環,接着說道:「臨死之前痛飲一番,倒也美哉!」
「好酒!」
裘遠讚嘆一聲,也不禁感慨道:「酒雖好,卻人無善人,命無好命啊。你我遠赴大澤,本想賺取幾塊靈石,竟連番遭難,如今又將葬身海底」他飲了口酒,憤憤不平道:「遇到你於野,算是倒了大霉。而你身上的寶物,也該拿出來看看。否則的話,裘某死不瞑目啊!」
「此言在理!」
甘行點頭附和,期待道:「於野——」
兩人的訴求,貌似情真意切、合乎情理。如今大船即將沉沒,若能看一眼傳說中的寶物,也算是死而無憾!
於野卻無動於衷,拒絕道:「既然沒人見過寶物,我如何拿得出來?」
「你怎會拿不出來呢?」
裘遠頗為不滿,連聲質問道:「你的劍氣之術,你的護體之術,難道不是來自海外修士的功法傳承?還有你的納物戒子,應為星石煉製,蘄州亦屬罕見,若非海外的寶物,難不成來自山野鄉村的雜貨鋪子?」
於野舉起左手,衝着納物鐵環端詳了片刻,道:「若是不將此物交給兩位查看,兩位是不肯信我啊!」
「不錯!」
裘遠已是兩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了一步。
於野卻皺着眉頭,道:「我若是不給呢?」
「你敢耍我?」
裘遠的臉色一變,抬手扔了酒罈,怒道:「快快交出納物戒子,不然」
甘行好像沒看見兩人的爭執,兀自低頭飲着酒。
於野猛然舉起酒罈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然後將酒罈子「啪」的摔得粉碎,遂雙眉斜挑、下巴一抬,冷冷出聲道:「不然如何」
而他話音未落,一道凌厲的劍光劈了過來。
看似沉默寡言、舉止沉穩的裘遠,竟然搶先動手,而且極為兇狠毒辣。
於野正要躲避,兩道符籙炸開。一團火光攔住了他的退路,一股無形的法力當頭罩下。
雙方劫後餘生,疲倦不堪,卻突然偷襲,叫人防不勝防。正如困獸相鬥,出手便是你死我活。
於野已是退無可退,遂身形晃動,青光閃爍,龍影盤旋。「砰、砰」悶響,他腳下踉蹌兩步,卻突然逆勢往前,抬手打出一道禁制。
裘遠強攻受阻,暗暗吃驚,忽然手腳受制,一時行動難以自如。
卻見火光中衝出一道青色的龍影,隨之一股無形的殺氣急襲而至。
裘遠失聲道:「甘兄救我」
佯裝飲酒的甘行跳了起來,抬手揮出一道劍光。
「鏘」的一聲炸響,劍光倒轉,劍氣崩潰。而裘遠還是未能躲過反噬的法力,悶哼了一聲,騰空倒飛出去。
於野在降龍符、離火符與飛劍的連番強攻之下奮起反擊,結果劍氣落空,他豈肯作罷,作勢便要撲向裘遠。
而甘行竟然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連連拱手求情道:「於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結。還請於兄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快快住手——」
於野惱怒道:「是他先行動手」
「哎呀,你我身陷絕境,難免心智失守、舉止失常。如今死期將至,何苦這般自相殘殺!」
「此話何意,難道不是裘遠挑釁在先」
「裘遠,快快賠罪!」
甘行阻攔勸說之際,不忘回頭提醒一聲。
裘遠癱坐在船樓下,形狀狼狽,拱了拱手,無力道:「於兄弟,怪我一時糊塗!」
「我說如何?」
甘行苦笑道,趁機勸說:「於兄弟,為人當大度。小事一樁,不必介意!」
於野搖了搖頭,冷聲道:「奉勸兩位,切莫欺我年少。我也不妨講明,不管大澤道門如何,道門弟子又怎樣,均與外人無關。再一個,不得與我提起海外寶物,更不得暗中算計我。我既然殺得了南山,便殺得了任何一位鍊氣高手!」
甘行的笑容一僵,又微微一怔。
甲板傾斜加快,一側的船舷已浸入到海水之中。
癱坐在船樓下的裘遠直直往下滑去,驚叫道:「船翻了——」
於野也是站立不穩,急忙抓住桅杆。不過轉瞬之間,他身子懸空。此前湧起的殺意,早已蕩然無存。
這一刻,他只覺得命如浮萍,念如凋零,生死無趣,心頭一陣寂寞黯淡。
蛟毒發作的時候,想過許多種死法,唯獨沒想到葬身海底
便於此時,頭頂有人喊叫:「且看——」
甘行抓住另一側船舷,並翻身跳了上去,許是居高望遠,讓他有所發現。
於野的半截身子已沒入海中之中,猛的雙手用力,凌空躥起,飛身落在船舷之上。裘遠隨後而至,曾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三人,再次站在一切舉目遠望。
果不其然,十餘里外的海面上出現一片黑影。倘若不是幻覺,那顯然是一處島嶼的所在。
「哈哈——」
甘行大笑。
裘遠與於野也露出笑臉。
興奮之時,三人「嘩啦」墜入海中,卻已不再慌亂,而是各顯神通,直奔島嶼的方向游去。
於野順手抱住一塊木板,在翻湧的波濤之間奮力往前
一個時辰之後,三人站在齊腰深的海水中,大口喘着粗氣,不無驚奇的抬頭張望。
置身所在,是片海灘。
海灘過去,是個方圓十餘里的海島。島上樹木繁茂,山石聳立,海鳥盤旋,自有一番宜人的景象。
不過,海灘左手方向的數里之外,停泊着一條海船,雖然降下了船帆,卻看着極為眼熟。
陳家的海船?
甘行與裘遠換了難以置信的眼色,急忙趟着海水跑了過去。
於野也是又驚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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