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城西北角,有個院子。
院子門前懸着一塊黑青色的旗幡,樹蔭下聚集着一群人,其中有黑衣妖士,帶刀的壯漢,也有前來投效的山裏人,諸如乙丁、乙壯等等。
於野在十餘丈外駐足觀望。
卻見幾個山里人跪在地上,遭受着帶刀壯漢的毆打,一陣嚎叫之後,尚能支撐的被帶入院子登記造冊,支撐不住的則是連滾帶爬狼狽而去。
輪到了乙丁與乙壯,一個愣頭愣腦,耿直愚笨的樣子,一個則是將剛剛搶得的銀子悄悄塞入帶刀漢子的手裏,然後雙雙跪在地上,擺出寧死不屈的架勢,接着便是一陣拳打腳踢,毆打的力道顯然輕了幾分,兩人得以甄選過關,差點相擁而泣,興高采烈沖入了院子
於野撇了撇嘴角,轉身往回走去。
人性之多變,嘆為觀止。而或善、或惡,又何嘗不是人之本色。
前方的道旁擺放着幾張桌子,應該是家酒肆。逛了大半日,就此歇歇腳。
於野找張桌子坐下,要了盆肉湯。
鄰桌坐着三個男子,皆衣衫破爛,遍體鱗傷,腳邊放着包裹,顯然是前來投效不成而遭到驅逐的山裏漢子,猶自情緒低落,出聲抱怨——
「本想比試力氣,咱家不輸旁人」
「卻被打個半死,如何承受得住」
「唉,無緣成為妖人,只得回去忍飢受窮,又該如何養活婆娘孩子」
於野低頭喝着肉湯,默默聽着三人的對話。
妖人?
像是在罵人,卻在表明一種令人羨慕的身份。也就是說,跟隨妖士的帶刀壯漢,稱為妖人,身份最為低下,卻又凌駕於人族之上。妖人之外,另有妖士、妖衛。昨晚那個狂野的女子,應該便是妖衛之一。妖將,乃是黑風城至尊。而各自的修為境界,暫且不得而知。
「回家吧」
「白跑了一趟」
「聽說黑風城正當用人之際,不妨等候兩日,或有轉機也未可知」
三個山里漢子遭到驅逐,竟然不願回家。
於野摸出一小塊銀子扔在桌上,起身離開了酒肆。
黑風城是妖城,空天之城,也是一座山谷之城,四處閒逛了一圈,便耗去了大半日。而他一個身份卑賤的夥計,難以結識妖修中人,打聽不到相關的訊息,不如返回客棧睡覺。
前方是片林子。
穿過林子,眼前出現一個土台。正是昨晚圍觀的地方,此時空無一人。
而三尺高、數丈方圓的土台上,依然能夠見到血跡。一旁的火堆早已熄滅,留下滿地的灰燼。
於野回想着曾經的血腥拼殺與瘋狂的叫喊聲,禁不住搖了搖頭。繞過土台與一堵圍牆,又見道旁的水坑,卻不見了那個死去的孩子,但願有人為他收屍安葬
「公羊要反,是否屬實」
「我安插在各鎮的兄弟親口證實,公羊修為大增,企圖挑戰妖將,奪取黑風城」
「我妖域以強者為尊,挑戰妖將倒也無妨,卻要光明正大,豈敢如此下作」
「據說他投靠了淳于」
「他投靠了淳于妖王?爾等切莫聲張,本頭領自有計較」
於野雖然失去了神識,六感依然敏銳異常。一牆之隔有人在竊竊私語,其中女子的嗓音並不陌生。他不由得凝神聆聽,又忙後退兩步便要掉頭返回。
幾丈外的院門「咣當」開啟,從中走出一道婀娜的身影。
於野已躲避不及,索性低着頭繼續往前。
忽然一股濃烈的異香襲來,有人攔住了去路,緊接着一根手指
伸到面前,他不由得兩眼一寒,卻又強行忍耐,任由柔滑的手指勾起下巴。
「抬起頭來——」
隨着蠻橫的話語聲響起,於野眼前多了一張嬌媚而又充滿野性的面容,卻雙眸斜睨、紅唇微翹,囂張的神態像是在打量着降服的獵物,繼而手指變成巴掌輕輕拍打着他的臉龐,冷冷說道:「小子,你不像是我妖域之人!」
朵彩!
這個肆意挑釁的女子,正是昨晚所見的妖衛頭領,朵彩!
而她所言何意?
於野心頭一跳。
「哈哈!」
冷艷的面容突然變成鮮花怒放,放肆的笑聲響起——
「小臉兒倒是乾淨!」
笑聲未落,人已消失無蹤,僅留下一縷清風盤旋,濃郁的異香久久不散。
於野只覺得臉皮燥熱,說不清是惱怒,還是慌亂,他匆匆邁開腳步
片刻之後,回到了客棧。
於野「砰」的關閉房門,拿着手巾擦拭着臉頰,又恨恨扔了手巾,然後坐在榻上出着悶氣。
先後兩次被人摸臉,無論是莽漢,還是女子,均是肆無忌憚。只因為他是夥計,只因為他不夠高大健壯,只因為他的這張臉洗得乾淨?
一百五十歲的人了,叱咤一方的元嬰修士,威名赫赫的魔門之主,竟然遭到如此羞辱,真是豈有此理!
於野是愈想愈氣,恨意難平。
而他鬱悶了片刻,又翻着雙眼嘆息一聲。
失去了修為與青蘿的相助,他就是一個山野小子,塵世間的一介凡徒,他與那個死在水坑裏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只是他依然僥倖活着罷了!
卻也有所收穫。
朵彩,不管她如何妖異、喜怒無常,或狠辣無情,卻是一位真正的妖修高手,她的修為不低於元嬰境界。
妖衛,應該是一群築基與金丹修為的妖修。妖士,等同於仙門中的鍊氣修士。
妖將,黑風城至尊,或為化神高人,暫且姓名不詳;公羊,曾經的妖衛頭領,提升修為之後,欲挑戰妖將,奪取黑風城;妖王,稱為淳于,統轄九座妖城的至尊,或為煉虛高人。
本以為妖域乃是野蠻之地,不想同樣存在着慾念、陰謀、算計
清晨。
於野坐在石窟門前的石凳上,啃着他的肉骨頭。
他已沒有了閒逛的心思,只等着庚二返回,便離開黑風城。
啃罷了骨頭,抹了抹嘴,他抄起雙手,眯縫着雙眼。朝暉籠罩山谷,天色明媚。偶爾一隻鳥兒飛過頭頂,意味着黑水城沒有開啟陣法。而雖說城中混亂不堪,所在的客棧倒是難得的清淨
「砰——」
一聲震響,客棧的院門被人一腳踢開。難得的清淨,瞬間被一陣叫喊聲取而代之。
「掌柜的夥計何在,客棧有無賊人?」
「來啦、來啦,回稟大人,本客棧住的都是車夫、夥計,沒有賊人!」
「老子不相信,老子要盤查!」
「些許心意,請笑納」
「哈哈」
兩個壯漢闖入客棧,皆攜帶長刀,氣勢洶洶。
竟是乙丁與乙壯?
兩人借賊人之名敲詐了一筆銀子,得意大笑,而尚未離去,又換了個驚喜的眼色。
「是他?」
「那小子住在此處,記得他叫於野」
「大人,我已奉上心意」
「閉嘴!」
「掌柜的,此事與你無關!」
乙丁與乙壯收了好處,竟然懶着不走,掌
櫃的不敢阻攔,只得遠遠躲開。
於野依然坐在門前,卻錯愕不已。
這兩個傢伙昨日來到黑風城,今日便四處敲詐勒索?
「小子!」
「哈哈,又見面了!」
於野看着一搖一晃走來的兩人,只得站起身來,道:「兩位大哥,這是」
乙丁與乙壯走到近前,一個舉起長刀,一個伸手拍向腰間的竹牌,帶着炫耀的神情齊聲道:「老子,乃妖人!」
「恭喜、恭喜!」
於野拱了拱手,硬着頭皮奉承道:「恭喜兩位大哥成了妖人!」
「如何恭喜呢?」
「與我兄弟倆買十壇美酒、二十斤肉骨頭當作賀禮吧,哈哈——」
乙丁與乙壯相視大笑,滿臉的貪婪之色沒有一點遮掩。
於野皺了皺眉頭,道:「兩位昨日所借的銀錢尚未歸還,今日為何再次欺我?」
「哼,歸還個屁!」
「你小子有錢,又大方,不欺負你,還能欺負何人?」
兩人振振有詞。
於野無言以對。
昨日的息事寧人,反被視為軟弱之舉,於是今日欺上門來,竟然是他咎由自取?
而乙丁、乙壯見他不吭聲,以為他膽小怕事,更添幾分囂張,彼此遞了個眼色,一前一後抬腳走向他居住的石窟。
「小子,破財消災吧!」
「老子懷疑你是賊人,當搜查一番」
這兩個傢伙不學好,而學起壞來卻是一日千里!
於野懶得理會,又察覺不妙,急忙跟着走入客房。
果不其然,乙丁伸手抓起地上的獸皮,得意道:「拿去賣了換錢」
而乙壯低着頭,好奇道:「咦,地上何物」
於野順手關閉房門,上前便是一腳。
乙壯「砰」的飛了出去,一頭撞上石壁,「撲通」趴在地上,已是暈頭轉向。
乙丁大吃一驚,作勢舉起長刀。
於野身形一閃,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五指用力,骨頭「喀喀」作響。不待對方慘叫,他一巴掌將其扇翻在地,又伸手抓住落下的獸皮鋪在原處,這才後退兩步打開了房門,輕聲叱道:「滾——」
乙丁、乙壯倉皇爬起,猶自難以置信。
一個細皮嫩肉的年輕人,他的力氣怎會如此驚人?
兄弟倆不敢出聲,一個抱着腦袋,一個捂着腮幫子,各自撿起長刀,慢慢退到門邊,然後爭先恐後的跑了出去,而剛剛跑到院子裏,竟大聲叫嚷起來——
「小子,你敢冒犯妖人」
「哼,他闖禍了,有膽別走,等着」
哼,這兩個傢伙着實難纏。而一旦招來妖士、妖衛,後果不堪想像。且罷,提前離開黑風城。
於野撿起獸皮,抬腳用力一踏,地上露出半截刀柄,他抽出長刀捲入獸皮之中,又將燈龕中的指環與衣物收入包裹。
便於此時,門外忽然有人喊道:「夥計於野何在?」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