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火光搖曳,門前河流潺潺流動,衝撞在礁石上,迸濺出白色浪沫。
空氣中混雜着食物與酒的味道,更夾雜着一絲絲的槐花香,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春來槐花滿枝,秋來丹桂飄香。
淮陰府別的沒有,雨水充沛,花多樹多,一棵種子從鳥腸子裏落下,只要不是水裏,都能紮下根,發出芽來。
「幾位師兄還有師父,我跟你們說,你們見得晚了,沒瞧見小師弟剛來武館的時候,你們絕對想不到是個什麼樣,哈哈哈!」
窗欄洞開,江風滿屋。
向長松攬着梁渠脖頸,臉色酡紅,身後是映着星光的萬里江面。
他一手攬住梁渠肩膀,一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上下移動,最後定在脖頸位置。
「看到沒,小師弟剛來的時候,個子就到我這,黑瘦黑瘦的,那模樣真就還在眼前。
再看現在,又高又俊,殺得那鯨幫片甲不留,已經是個偉男子哩!」
徐子帥大喊起鬨:「我們的偉男子可曾婚配啊?啊哈哈哈!」
梁渠在師兄們面前放得開些,毫不客氣回應道:「偉男子自是要配奇女子,我等着師娘給我說媒呢!」
「那你得等在四師兄後面,他可比你先排隊!」
曹讓抱着酒罈,樂樂呵呵:「按我說,小師弟這叫君子豹變!」
「對!還是六師兄讀書多,就是君子豹變!合當慶賀!」
「合當慶賀!合當慶賀!」
「來來來,大家舉杯,慶祝小師弟豹變!」
「慶賀小師弟!」
眾人舉杯歡騰。
徐子帥放下酒杯,砸着嘴巴:「這浪雲樓的醉仙釀是好喝,可我總覺得差了那麼一些。」
曹讓詫異:「徐師兄你莫不是喝得太多,嘴變刁了,這還不好?」
「不好。」
徐子帥搖搖頭。
「那伱說什麼酒好?說不出來,今天的酒水你買單!」
「這還不簡單,我保管我說了,你們個個都認同。」
「我不信,你倒是說說看!師父就在這,作個判裁!你可不准說什麼別地的好酒耍賴,就得在平陽縣裏!」
「對,就得在平陽縣裏。」
「我是那種耍無賴的人?就在平陽縣,爾等都給我聽好了!」
徐子帥哼哼兩聲,搖頭晃腦。
眾人仰直了身子,側耳傾聽。
「是五月初,晚春初夏的青梅煮酒最好!你們說,是也不是?」
話音在碗碟上蹦跳不止,噹噹有聲。
八人齊齊轉頭,看向首位。
「我說怎麼突然轉了話題,原來早就候着我園子裏的幾顆青梅樹。」楊東雄失笑搖頭。
「放心吧,等五月青梅熟,少不了你們的!哪年梅子熟,我缺過你們?」
青梅煮酒,最是好滋味。
以前人們邊煮酒邊吃青梅,煮僅是個形容。
現如今卻是輔以冰糖,加以配料,真的成了一種獨特的酸甜風味酒。
可惜青梅時令太短,稍稍鬆懈,青梅就成了黃梅,再無那般酸中帶微甜的清冽感。
一年到頭,只有那麼不到旬日的時間能喝上幾口。
眾人喜上加喜。
「師父是天下第一的好師……」
「喜報,喜報!威寧侯悟道成聖,普天同慶,奉陛下詔,大脯天下五日!聞訊日生效!」
「喜報,喜報!威寧侯悟道成聖,普天……」
浩蕩聲威自街道上傳來,伴隨着疾烈的馬蹄聲,壓下整棟酒樓的喧囂。
梁渠離窗最近,他探出窗外,只瞧見一個背影飛速隱沒在長街盡頭,幾個縱躍間入了縣衙,消失不見。
「看到什麼了?」向長松問。
梁渠搖搖頭:「只看到一個騎馬的身影入了縣衙,應當是個驛使。」
徐子帥環顧左右:「你們可聽清楚剛才喊了什麼?」
「威寧侯悟道成聖,陛下大喜,大脯天下五日?」
大脯天下,便是大赦天下的簡化版。
一經發佈,從上到下的府衙機構都要拿出酒肉和糧食,讓百姓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連酒肆在內,五日內的所有交易都能免稅。
免稅了自然可以賣得更便宜,招攬到更多客人。
不僅是吃食上面,很多輕犯罪都會被提前釋放,例如鬥毆,賭博,連帶着抓人都會寬鬆很多,非大罪,根本不會來管你。
大脯天下五日,便是如此情況持續足足五天。
半晌,樓下酒樓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很快就有小廝登門,傳遞喜報。
「各位客官,當今聖上大脯天下,我家掌柜的說了,今日開始,所有花銷一律八折!望客官們常來,同喜同慶!」
眾人面面相覷。
「如此說來,是真的?當今世上又多出一位夭龍武聖?」
「師父你之前聽說過威寧侯嗎?」
楊東雄點點頭:「當今聖上尚為潛龍時,此人曾任太子太保,為人極低調,不曾聽聞太多事跡,不曾想今日得證大道,的確是一件喜事啊。」
「武聖啊。」
梁渠心有感慨。
武聖一詞實在是太過遙遠,與常人幾乎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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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會在今日有那麼一點點的交集,雖然只是單方面。
曹讓喜道:「沒想到今日威寧侯成武聖,咱們也能跟着沾點光!」
「是極是極,花銷打八折,待會我得多買幾壇酒回去藏着!」
「來來來,大人物的事影響不到咱們,咱就過好自己的日子行了,繼續繼續,今天誰都別想站着走!」
……
「呼。」
梁渠從睡夢中甦醒,坐在床邊,腦袋暈暈的。
他不喜歡喝酒,也不怎么喝酒,昨日情況特殊才喝了些,又沒運功排出體外,倒是受了些許影響。
若是破開腑關就不會如此,五臟功能會大幅提升,區區酒精……
梁渠穿着短褲,赤腳走出院中,空氣中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庭院中的黃土為水浸潤,成了黑褐色,幾個泥坑裏尚能看到積蓄起來的水窪,泛着亮光。
銀色的雨滴順着屋檐滴落到院子裏的青石板上,碎裂,跳躍。
昨晚下了場雨,現在屋檐上還滴着雨滴,幾條蚯蚓沿着石板鑽回泥地。
梁渠感受着潮濕的水汽,深吸一口氣,水霧都順着肺腑在體內流淌,化作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
徐徐吐出熱氣,梁渠閉上眼,挪動腳步,擺出猿拳架勢。
這門最初學習的拳法,他每天早上都會小練一遍,如今已是越發的得心應手,便是當初教他的胡師兄過來,都不會打得更好。
砰!
霧氣乍合流淌,宛若旋風般被攪動混合,饒身而動。
梁渠甩動雙臂,如猿似猴,筋骨寸寸絞結,每一拳,每一腳都有炸響。
肩胯,肘膝,手足通暢。
心、意、氣、力俱相合。
當雪夜月天,心境便爾清澈;遇春風和氣,意界亦自沖融。
造化人心,渾合無間。
那絲絲酒暈,竟好似一味藥引,將體內氣血沸騰牽引,源源不斷的湧入體內。
「拳法能改。」
梁渠忽地有所明悟,本該打出的一拳忽地偏了幾分,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周邊水霧愈發濃厚,在拳風中自發凝結,恍若給梁渠披上一層白袍。
「改法……」
「根骨絕佳,連悟性都是如此嗎?」
老和尚立於門前,目光熠熠。
街道上,緹騎縱馬而來,掃過門匾,確認所尋地址沒錯,正欲高聲吶喊,忽地發現自己出不來聲,所有的氣在湧出喉嚨的剎那消失無蹤。
緹騎滿目驚恐。
「多有得罪,且望施主耐心等上片刻。」
老和尚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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