胰腺癌,晚期。讀書都 www.dushudu.com
看着病危通知書上的內容,躺在病床上的我,陷入了難以抑制的震驚和絕望之中。
在此之前,狼人殺大神出身的我,剛剛在山城開了兩家劇本殺線下店,還雄心勃勃地打算繼續擴張,事業算是小有成就,最大的困擾也不過是在與交往三年的女友小優進行冷戰
我難以置信地問醫生,說是不是誤診了。
畢竟在此之前,二十五歲的我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去年體檢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怎麼突然就絕症了呢?
醫生也很奇怪,詢問了我最近的一些身體狀況與作息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對我說你趕緊通知家人吧,這件事情,不能拖
家人?
我不是山城人,老家是西川的,一個人在山城這邊闖蕩。
雖然有一個本地的女朋友,但小優最近正與我冷戰中——這一年多我開了兩家劇本殺店,正好趕上了一波風潮,賬上差不多留有五十來萬,正準備擴張。
但女友卻說市場不明,讓我先不要忙着擴張,把錢給她大學還沒畢業的弟弟交個首付,在城區先買套房子
為了這事,女友跟我鬧得雞犬不寧,不得清靜。
醫生走後,我上網查了一下,才知道什麼是胰腺癌。
它其實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的消化道惡性腫瘤,有九成是起源於腺管上皮的導管腺癌
上面講得太過於官方。
這麼講吧,它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絕症,五年內存活率小於百分之一。
得上了幾乎就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以我的狀況,說不定下個月就死了。
為什麼會這樣?
醫生離開之後,我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之中。
身上的病痛,讓我十分難忍,而女友到現在還沒有過來,更是讓我為之心寒。
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下午我接到了母親的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母親哭着告訴我——爺爺逝世了
就在我昏倒的昨天晚上。
連續的噩耗,打擊得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整個人滿心茫然。
我甚至都不敢把自己的病情,跟母親說起。
整個通話過程,我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全程茫然地應付着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爺爺反覆不斷地對我重複了上一次臨別之時,說起的那一句話!
來積止聚,沖陽和陰,萬物不可妄語也
不可妄語也!
醒過來之後的我,滿身冷汗,回想起了之前不久的清明節,我返回老家的場景。
清明節前夕,我接到了老家母親的電話,說我爺爺這段時間肝癌惡化,可能不太行了,我幾個叔伯商量,決定這一次的上墳掛親(即祭祖),搞得隆重點
她讓我如果有空的話,就回一趟家,還特別囑咐,這是我爺爺交代的。
而在此之前,我已經有六年沒有回家了。
我這些年在好幾個城市漂泊,去年剛在女友的家鄉山城落腳,但不管如何,卻都沒有回過家。
並不是說我這人冷血,而是有着苦衷。
說起來,此事還是與我爺爺有關
我爺許大有,曾經是老家一帶很有名的「風水先生」,早年間據說在整個西南一帶,都大有名氣——這麼說吧,希望系的劉家兄弟,都曾經托關係上門請過他幫忙。
雖然二十多年前封卦,金盆洗手,但我老家這一帶的先生,大多都與他有關係,算得上是他的徒子徒孫
作為他最喜歡的孫子,我的童年時代,基本上都處於他的耳熏目染之下。
而爺爺的最後一卦,卻是在我讀大二的時候,讓父母告訴我,從此之後,不要再回宿縣。
否則不但會有血光之災,還會禍及家人
很奇怪,對不對?
對此我雖然十分抗拒,但爺爺的權威很重,親戚的規勸、父母的央求,讓我已經六年沒有歸家了。
雖然我還能與父母在別處以及網絡上見面,但有家不能回的痛苦,卻還是讓我對爺爺充滿怨言。
當然,我對爺爺的怨言,還不僅如此
作為爺爺最喜歡的孫子,他曾經將我視為衣缽傳承,不但打小就對我耳熏目染,悉心培養,甚至還在我讀高三的時候,直接讓我返家三個多月,待在家裏,讓我死背好幾本厚厚的大部頭,還說此事關係我的生死,讓我務必刻在腦子裏去
倘若他教的這些,有用也就罷了。
結果不但沒用,反倒是讓老師口中鐵定能考重點的我,最終讀了一個二本末流的學校。
對於此事,我其實一直都耿耿於懷。
不過這回,爺爺終於鬆了口,准許我回家了。
匆匆趕回老家的我,還未歇口氣,便在父母的催促下,第一時間去拜見了爺爺。
這會兒的爺爺,已經不住在祖宅,而是待在了村後一片竹林的小竹樓中。
在二伯大兒子,也就是我們這一輩的三哥帶領下,我來到了竹樓這邊,在臥室里見到了爺爺。
這是我們爺孫倆,時隔六年的重逢。
半躺在床上的他穿着一身舊派過時的發白短衫,模樣與之前相比,憔悴蒼老許多,滿臉老人斑,眼袋深重,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副被病魔折磨得不行的樣子
瞧見從小最疼我的爺爺如此模樣,我心裏就算是再有怨氣,也不由得一泄。
我趕忙走到床前,半蹲着,握住爺爺的右手,有些難過地說:「爺,我回來了。」
聽到我的聲音,爺爺渾濁的眼睛有了一點光。
他那雞爪一般嶙峋的手緊緊抓着我,然後打量着我好一會兒,隨後長鬆了一口氣,對我說:「許秀啊秀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隨後我倆如正常爺孫一樣聊天。
因為知曉爺爺的病情已入膏肓,我不敢多問,只是聊起了我在外這些年的打拼經歷來。
爺爺就那么半躺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起來。
不知道聊了多久,夜幕降臨時,一直不怎麼說話的爺爺,突然開口問我:「你小時候我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還記得嗎?」
聽到這話,我猶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病症,順着說道:「基本吧」
然而爺爺是何等人也,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敷衍之意,直接考我:「那你把《金壁玄文》的第八節給我背一下」
我聽到,腦子裏下意識地過了幾句「稽古聖人察地理,無非山與水;山有脈絡水有源,續斷更相連」,然後就卡殼了。
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很多東西你就算是背得滾瓜爛熟,但那麼多年過去了,哪裏還能一下子想起來?
所以我只是乾笑着說:「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爺爺又問:「那《葬書》呢?葬書你總應該記得吧?『夫陰陽之氣,噶而為風,升而且為雲,降而為雨』,後面跟着什麼?」
我被爺爺的一卦,逼得多年未曾歸家,本就有些嫌隙,不由得心煩地回答:「忘了」
爺爺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對我說道:「那我跟你講的《三王屍經》,你也不記得了?」
我點頭,說:「對,忘記了」
聽到這句話,爺爺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他死死盯着我,好一會兒,灰白的鬍子抖了抖,然後低沉着語氣說道:「阿秀,你是不是覺得,爺爺的這些東西,都不過是些陳谷爛麻的封建迷信,是早就應該丟到路邊的玩意兒?」
我被爺爺的態度弄得煩躁,順帶着將這些年積累的怨氣給引發出來,一下子忘記了他已經是一個病危將死的老人。
當時我就回聲嗆道:「爺爺,我不想對這些評判什麼,不過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咒訣啊、相術啊、講究什麼的,根本就沒用我一個都對不上,你讓我怎麼講?」
聽到我的抱怨,爺爺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三哥送了飯過來,爺爺揮了揮手,讓我離開。
隨後的幾天,一直到清明上墳結束,我跟爺爺都沒有說過幾句話,母親瞧見,私下勸我,除了說起爺爺病情,還說起爺爺當初金盆洗手,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
若沒有這個,當年的他,可有幾多威風!
聽到這個,原本都有些服軟的我,止不住又是一陣鬱悶。
這事兒父母跟我說過好多次,但每次我問為什麼,他們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清明節後,我離開老家,照例去辭別爺爺。
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告訴了我一句話:「來積止聚,沖陽和陰,萬物不可妄語也」
在進醫院的第三天,我一個人都沒告訴,偷偷跑回了老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的我,雖然聽過長輩提過許多爺爺的風光,但因為我出生之後他就封卦的緣故,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感受。
但在身患絕症,即將死去之時,我卻對這個曾經敬仰、後來質疑的爺爺,有了不同的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關聯呢。
我似乎也理解了他為什麼讓我六年不歸家
但這一切,伴隨着他的死去,仿佛又打上了一個死結。
當天晚上,風塵僕僕的我又一次見到了爺爺。
此刻的他,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服,生機全無,卻神色安詳地躺在了床板上,仿佛與這世間一切,再無關聯。
心焦力瘁的我,跪倒在了爺爺的靈前,哭得不能自己。
旁人只以為我是傷心爺爺的逝去,神色憔悴,也不過是趕路太過於辛苦。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已經身患了絕症。
我哭的,不只是爺爺的逝去。
還有自己悲慘的人生。
因為過不了多久,我也會跟爺爺一樣,躺在那床板上,任人參觀。
哭過之後,父親扶我起來,讓我去旁邊休息,而他則和其他叔伯一起,忙碌喪事的諸多事宜。
我一個人坐在靈棚外的一個木頭上,失魂落魄。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
放心,不是我爺爺
我抬起頭,瞧見卻是大伯的小女兒許瀾。
她眼下剛讀高中,在我們這一輩排行二十一,因為我多年未回家的緣故,與她並不算熟悉。
心情抑鬱的我與她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
然而許瀾卻認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問道:「十三哥,爺爺臨走之前,告訴我你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陽壽,讓我代他問你一句——你,可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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