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的暖陽後,又迎來了真正的寒意。
真正的冬天,那刺骨的寒冷,還是來臨了。
樂進的三萬大軍就駐紮在距離雞鳴山六十里處,儘管通往雞鳴山的道路早已被掃除路障,暢通無阻,足夠做到隨時支援。
可因為大軍不敢暴漏位置,已經有將近月余沒有敢正式的訓練,不許大聲喊叫,如今看倆,一個個將士看起來毫無戰意與鬥志的跡象。
幾個士兵生着火,火上烤着一頭,突然竄出撞死在木樁上的兔子,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這娘的鬼天氣,暖十日,冷十日,誰特娘的能受了?」
「你知足吧,將軍體恤咱們,冷了就讓咱們躲在帳篷里,還允許咱們打打野味兒,又烤肉暖肚兒,這已經夠舒坦了,碰上別的將軍,這等鬼天氣,讓咱們操練,滿身凍得冷呵呵的,那滋味兒才難受呢。」
「只是有肉還不夠暖和,要是有點兒酒就好了…」
「還酒?我看,最好是有個媳婦,往被窩裏一暖,那才暖和呢?」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突然傳出。
「…至少咱們駐紮在這兒,不至於死在戰場上,萬一真的死咯,那咱們媳婦可就到別人被窩裏去咯。」
這個聲音的出現,讓士兵們沉默了一下,可很快又有人笑道。
「可是,咱只要活着,就可以學曹丞相,霸了別人的媳婦,那也不失一番逍遙啊!」
「是啊,活着好,活着萬歲!」
士兵們粗野的對話聲,連帶着不時傳來的哈哈大笑。
樂進穿着皮襖,在營寨里巡視着,聽到這些聲音,不由得走近去聽,他伸手想揭開營帳,想了想,還是走了。
唉…
伴隨着一聲深深的幽嘆,樂進朝身旁副將吩咐一聲。
「給我備馬!」
「啊…」副將一愣,連忙提醒道:「于禁將軍有吩咐,注意隱秘,不許外出…」
「是不許外出…」樂進看了眼那雞鳴山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一干將士,感慨道:「每天都是那裏面的南陽兵把糧食送來,倒是過的樂呵,可這麼下去,這三萬兵就全費了,一個個養的膘肥體胖,還能打仗麼?備馬…」
這下,副將不敢遲疑,連忙取來馬匹。
樂進騎上馬匹,伴隨着「噠噠噠」的馬蹄聲,他已經一騎絕塵而去。
…
樂進氣呼呼的來到于禁璧山大營處,還沒走到中軍大帳,當先聞到從裏面傳來的一陣飯香,璧山大營的小校認出了樂進,連忙笑着說。
「樂將軍?香嘛?今兒我們都好奇,于禁將軍是不是在裏面燉龍肉呢?我們聞着肚子裏打雷似的。」
樂進心煩意亂,猛地掀開了帳篷,只見帳內一口小鍋正「咕嘟嘟」的冒着熱氣,于禁與副將董超圍鍋而坐,于禁舀了勺嘗了嘗,董超期待地問道:「將軍,怎麼樣啊?」
于禁笑着說,「抵得上仙瓊玉露了…」
邊說着邊招呼董超舀湯,「你也快嘗嘗!」
樂進見此情形,不由得焦急萬分,大勝喊道:「於將軍…」
于禁回頭看到了樂進,先是微微驚訝了一下,卻並不責怪他不經允許私自來到這裏,笑着招呼,「文謙來的正好,快來嘗嘗我親手熬製的這魚湯,這枯水期,魚一眼就能看到,抓起來容易得很,味道嘛!鮮美至極…」
董超將盛好的魚湯端給了樂進,樂進接過卻重重的擱在一旁的案上,「于禁將軍?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喝湯?」
于禁皺了皺眉,吩咐道:「董將軍,你先出去吧!」
董超答應着退了出去,于禁看着樂進,冷靜地問道:「怎麼?那關麟率軍打過來了?」
「沒有?」
「那是樂進將軍的三萬兵馬暴露了?」
「也不是!」
于禁淡笑着說,「那為何不讓我喝湯?」
「文則啊文則,你可知道曹丞相為何讓我帶這三萬兵過來?」
于禁不緊不慢的喝湯,淡淡的笑道:「《孫子兵法》的核心在於三條,第一條是——能不戰則不戰,第二條——凡戰,當先立於不敗之地,第三條是——能夠看到勝機才能戰,以強勝弱,以多勝少,避實擊虛!以局部的優勢,換取全局的勝利!」
樂進憂心地說:「原來文則知道這以多勝少,避實擊虛啊!可…可…」
他頓了一下,方才張口道:「可曹丞相讓我帶三萬兵來這裏的目的,是要讓你做一匹上等馬啊…淮南戰場,張文遠已經打贏了一場,襄樊戰場徐公明雖敗,但他本就是牽制那關羽,小敗無妨…唯獨文則你啊…你是曹丞相的上等馬,那關麟是這戰場的下等馬,丞相等江夏的大捷是等的望眼欲穿哪!緣何你敗了一場後,就龜縮起來了?這…這不像你啊!」
于禁冷笑:「丞相以為那關家四郎是下等馬,呵呵,可我于禁卻覺得,他是一匹好馬呀!一個普普通通的銅鏡,就能讓他玩出花子,讓我軍損失慘重,若是我將他當下等馬,那我與文謙的命怕是就得留在這江夏城了。」
樂進還是心急,「那…咱們就這麼幹耗着?」
于禁目光幽幽:「文謙?你不知道我們在等什麼麼?我可是唯獨告訴過你與執掌南陽軍的侯音兩人,朱靈將軍父子是詐降,他是在誘使敵軍奇襲雞鳴山哪…咱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雞鳴山瓮中捉鱉呀!」
「可…」樂進急壞了,「可這眼瞅着就一個月了,敵軍哪裏有半點動靜?萬一這關麟就是膽怯,就是堅持據守,就是不攻雞鳴山呢?咱倆就這麼與他耗在這兒麼?咱們能耗的下去,可丞相…他能耗的下去麼?單單此番荊州——淮南一線,三路出兵…十餘萬兵馬,每日消耗的糧草超過萬石啊!」
誠如樂進所言,一個士兵一日消耗的糧草,米就得兩斤多,鹽二兩…
馬匹的消耗是人的五倍,這麼算下去…每日的支出都是一個龐大數字!
中原這些年戰火連綿,從未休養生息過,曹操表面不說,可事實上他的糧草壓力極大!
聽到這兒,于禁蹙眉不語…
這時,忽然傳來斥候的聲音,「丞相派來急件!」
于禁連忙吩咐:「讓他進來。」
斥候大步而進,壓低聲音稟報道:「屬下奉丞相之命,將最新的情報告知於將軍,丞相已派司馬懿出使交州,成功拉攏交州,請得陸遜與兩萬五千兵馬揮師北上,目標直指安陸城…望將軍把握戰機,提供攻城器械,到時南北夾攻,一舉奪下江夏!」
斥候的話,讓于禁與樂進均是一怔。
他們沒想到,既樂進三萬隱藏在暗處的兵馬後,又多出了一支北上而來的明面上的兵馬,這麼算下來,不是荊州——淮南戰場,而是一個江夏如今聚集着的魏軍兵士已經超過十萬了!
十萬…這是六倍於敵軍的兵馬,也是每日萬石的消耗。
這等數量,耗是絕對耗不起的,只能強攻,也足夠強攻攻破安陸城。
樂進如釋重負般的吁出口氣,他提醒道。
「文則,這下,十萬大軍在手…就不用再等了吧?」
「是啊!」于禁輕輕的點頭,他立刻對那斥候道:「有勞校尉再度返回淮南,告知丞相,于禁將提前準備攻城器械,待得交予陸遜後,與其相約時間,一道破城!」
「諾——」斥候答應一聲快步離去了。
樂進感慨道:「總算不用這麼憋屈的等着了。」
可于禁難免有些擔憂,他心頭喃喃:
——『陸遜?司馬懿?他倆…靠得住麼?』
…
…
關索帶着兩千弓手奔馳到夏口港,卻見得夏水之上,數十艘船舶正在依次駛過。
「怎麼不放箭?」
關索驚訝的問。
此間太守回道:「若要靠近敵軍的船舶,則需要出港…可敵船這麼多艘兵力怕是有兩萬多,我軍這邊不過千人?能固守住已經是極限,萬一出城…敵船搶登,夏口就…就沒了!」
一番有理有據的回答,讓關索深深的感受到…
為何,這來自交州的戰船,就能如此橫行於長江的江道上,毫無阻攔。這不是沒有阻攔…而是各城池都不敢阻攔哪…
「開城門…」關索堅決地吩咐。
「少將軍…」太守還想勸。
「我奉父帥之命前來阻隔敵軍戰船,如何能畏敵不出…」關索的目光堅毅。「帶我出兵後,太守即刻關閉城門,若是敵軍搶登,不必管我!」
太守無奈,只能打開了城池…
關索帶着兩千弓弩手沿岸邊拉弓引弦,數千枚羽矢猶如飛蝗般的射出,關索也是弓開滿月,箭如流星…
然而,終究是統領箭兵的經驗並不豐富。
如此岸邊朝水中平射?兩百步的射程,怎麼可能攔得住敵軍的戰船,這種情況下,但凡是經驗更豐富的,都要搶佔高點!
果然…
關索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戰況,沒有一枚箭矢射中的。
「哈哈哈哈——」
艨艟戰船上不斷的傳出兵士的嘲笑聲,這種…嘲笑與鄙夷,使得關索不由得握緊拳頭。
這一刻,他太渴望四哥關麟在身邊…
如果是他,一定有辦法,有辦法能阻攔這些艨艟戰船。
可現在…關索只能眼睜睜的放他們過去,任憑他們趕至安陸城,讓四哥腹背受敵!
——『四哥,這…這仗?你還怎麼打呀!』
關索心頭無限的悲愴,這一刻,他對關麟的擔憂寫滿在臉上…溢於言表——
…
…
前面要靠岸,當先開路的那艘艨艟戰船的船頭。
陸遜與孫茹站在那兒。
孫茹感慨道:「我還正疑惑,若是一路暢通無阻,反倒是露出些破綻了,夏口處的阻撓…倒是顯得剛剛好。」
「哈哈…」陸遜的心情似乎不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夫人也懂兵法了!」
孫茹沒有回答,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這邊的空氣,感慨道:「這邊的空氣都讓我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遠非東吳那邊的血腥、壓抑與苦楚…」
「哈哈…」陸遜又笑,可只是笑了一下,陸遜沉吟道:「這邊還打着仗,空氣中更多的是硝煙與戰火的味道吧?」
「那接下來?」孫茹連忙問道。
陸遜比出食指,示意不用再往下說,他淡淡的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咱們總要先見到曹魏的計劃吧…想來,那司馬仲達定比咱們更加心急…」
孫茹深深的頷首,她下意識的感覺,仿佛逃離了東吳,伯言整個人氣場都變了,是變得更輕鬆,也更胸有成竹了!
…
…
江夏城,四方山外,一處空曠之所。
足足十餘個文吏,還有幾十個民工,被反手綁住…呈一字排列。
他們的面前有幾枚製作完成、封閉完好的陶罐,蔣干帶着一干兵士,像是剛剛從煉製魚油的坊市出來,渾身還帶着一股魚腥味。
而自打蔣干發動所有力量投身這製造「燃燒罐」的進程中,莫名的,本該略微提高的效率,直接翻了倍。
這讓蔣干交付五千枚「燃燒罐」的壓力,登時間小了不少。
至於今日,之所綁着這幾十人,是因為他們屢教不改,不是運送白磷的過程中,就是在裝填的過程中,沒有在密閉的環境,讓白磷與空氣接觸。
當然,因為近段時間,天氣突然轉冷…
這讓白磷並沒有那麼容易自燃,可蔣干還是決定,給這些「屢教不改」者看看,讓他們長長記性。
「來——」
「拋出去——」
蔣干吩咐一聲。
當即在這幾十雙眼睛之下,一個兵士單手提起陶罐用盡力量向前跑去,拋擲的位置是一處山坡,沒有草木、沒有叢林,且高度比蔣幹這邊的山坡要矮一些,這也更方便所有人看的真切。
「哐啷——」
隨着陶罐碎裂帶來的清脆聲響,那陶罐中的白磷四散而落,連帶着雞蛋也紛紛碎裂,裏面的魚油灑滿了一地…
當然一個陶罐白磷的儲量有限…魚油與白磷只是佔據了很小的位置。
「繼續…」
蔣干再度發聲。
當即…又幾枚陶罐拋出,更多的白磷與魚油幾乎塞滿了對面的山坡…
只是,除了「哐啷啷」陶罐與石階碰撞碎裂的聲音外,這拋了個寂寞啊,這陶罐有卵用啊?
就在所有人疑惑不解之際…
「射箭——」
蔣干一聲令下,當即一名兵士射出一枚火矢。
而隨着火矢射落到對面的山坡。
宛若一條火龍從地面噴射而上。
在幾十人驚駭了一般的眼芒中,大火沖天而起。
沒錯,沒有樹木,沒有叢林,沒有任何可以讓火焰蔓延的物件,僅僅是一座光嘟嘟的石坡,僅僅是幾枚單手足以拋擲的陶罐…
可他的威力——
良久…
良久…隨着毒煙隨風被吹散,火焰還在繼續…就在那光禿禿的石坡上燒,將石階都燒成了赤黑色。
有那麼一瞬間,蔣干也被這威力驚到了…
他這才意識到,上一次的引燃,不過是「火石」的自燃,可這一次的引燃,那添加上魚油的助力,火焰爆發時的威力與燃燒的持久無疑於成倍的擴大…
「咕咚」一聲,這時候,蔣幹才徹底悟了,為啥這玩意叫燃燒彈?
呵呵…人要被這沖天的火焰引着了,那哪裏還有命在?
「咳咳…」
「現在都知道了吧?」
蔣干清了清嗓門大喊道:「我騙你們了麼?你們一個疏忽,咱們整個提煉坊就都得被這大火覆蓋,你們,還有我,還有這裏的所有人都得被大火給燒死,燒的渣都不剩!」
看着那一個個「屢教不改」的民夫、文吏恐懼的眼神。
蔣干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
「好了,都鬆綁…」
「現在你們知道,咱們幹的是一件何等偉大的事兒了吧?」
「雲旗公子可說了,若是江夏這一仗贏了,那首功悉數是咱們制煉坊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是天將降大任於爾等——」
儼然…
蔣干在動員,再坦白了說,就是在「動嘴皮」這件事兒上,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賦。
還有他那最被關麟看重的執行力,的確,讓人側目——
…
就在不遠處另一處山坡上。
關麟帶着張星彩、廖化、諸葛恪、士武也目睹着這一次「燃燒罐」引燃的測試。
效果很好,出乎關麟的意料。
當然,因為心中大體有數,關麟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可張星彩、諸葛恪、廖化、士武都驚了。
哪怕那火焰已經消散,他們一個個尤自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一般。
「咳咳…」
關麟無奈,只能重重的咳出一聲,將所有人的思緒從那沖天的火焰中收回。
「都看到了吧?這就是那『燃燒罐』的威力,還得感謝這次的戰場在安陸城啊,否則,從哪裏搞到如此多的火石呢?」
張星彩抿着唇:「我一直覺得…雲旗弟是在等什麼,本以為是援軍,可沒曾想竟是這個…原來雲旗弟是想用這『燃燒罐』去進攻雞鳴山。」
對於張星彩的提議,關麟不置可否…
呼…諸葛恪也長長的吁出口氣,感慨道:「再有幾日這裏制煉坊處的五千枚燃燒罐就製作完成了,戰機也就要出現了…」
士武心頭暗想。
——『不知道購買這燃燒罐,需要花多少錢,可…考慮到它的威力,不管多少錢,都值得呀!』
他已經開始去琢磨…
廖化則激動的說:「末將請戰…焚燒敵軍雞鳴山糧草,由此燃燒罐助力,五千兵足以!」
磨刀霍霍,蓄勢待發——
反觀關麟,他一如既往的表現出那份極致的從容。
他笑道:「先不忙…局勢瞬息萬變,到時候再說!」
就在這時,一名斥候迅速的趕來,見到關麟,單膝跪地稟報道:
「關太守,不好了…交州陸遜的船隊已經過了夏口,沿夏水…似乎,他的目的是安陸城!」
這…
此言一出,倒是這裏的所有人都沒有大驚小怪。
畢竟,交州的另一位士武還在這兒。
他在這兒,交州陸遜…是敵是友?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步驟了。
隨着斥候的退下…
諸葛恪恍然大悟:「原來雲旗公子一直在等的是陸遜,他才是進攻雞鳴山的主力吧?」
聞言,關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他仰起頭眺望向天穹,這冬天雖然冷,可架不住太陽的光依舊璀璨、奪目。
真正的大戰就要一觸即發了——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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