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盧欽望跌跌撞撞的跑入莊敬殿,看到躺在軟榻上的李旦和獨孤氏,不自覺的跪了下來,喃喃的叫道:「陛下!」
「陛下!」殿中群臣全部都跪了下來,聲音哽咽的叩首。
天之大事,皇帝駕崩。
然而除了莊敬殿內,整個皇宮竟然聽不到一聲哭泣致哀的聲音。
竇玄德,武三思,閻懷旦三個人落後一步,這才從大業門走到了莊敬殿門口,對着站在門前的武后沉重的躬身:「天后!」
武后面色漠然的站在那裏,對着三個人微微點頭:「進去吧,見皇帝最後一面。」
「喏!」三人沉重的躬身,這才相繼進入殿中。
臥房之內,兩根白綾掛在房梁之上。
軟榻之上,李旦和獨孤氏躺在上面,脖間能夠看到清晰的勒痕。
武后平靜的開口說道:「昨夜,本宮率人來看皇帝,他已經是這樣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好好的皇帝非要自殺。」
群臣身體微微躬下,有的甚至專門側過身,不想讓武后看清楚他們的臉上有些控制不住的噁心。
沒錯,就是噁心。
有些事情,一次兩次,還能欺瞞眾人。
次數多了,誰都不信。
孝敬皇帝李弘,中宗皇帝李顯,章懷太子李賢。
一個人死的時候,有人懷疑和武后有關,可能是風言風語。
當兩個人三個人,都被武后所害的時候,印象就再難以挽回。
如今李旦也是莫名其妙就自盡而亡,武后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誰信?
「敢問天后。」竇玄德有些艱難的站了起來,對着武后拱手道:「天子已是如此,那麼皇后呢?」
李旦的皇后竇氏,那可是他們竇家的人。
竇家之所以在武后將李旦當做傀儡之後,依舊在全力的支持她,不僅是因為武后許諾三年之後,會還政與李旦,還因為有李成器這個太子。
雖然說後來李成器落入到了李絢手裏,他們除了希望朝中能擊敗李絢,將李成器奪回來,同樣希望李旦和皇后能再生一個孩子。
畢竟李旦和皇后現在都很年輕,再生一個幾個的孩子,完全沒有問題。
所以,皇后的存在,對竇家非常重要。
「皇后。」武后平靜的看着竇玄德,輕聲說道:「竇卿,皇后在別殿另居,皇帝的事情還沒有告訴她。」
「臣請見皇后。」竇玄德神色肅然,拱手堅持。
殿中的其他群臣,已經完全的沉默了下來,他們已經隱約明白了竇玄德的想法。
難道說皇后……
武后繼續搖頭道:「皇帝自縊,本宮擔心事情會令皇后哀傷過度,所以這件事情不打算告訴她,諸卿也沒有必要去打擾她。」
「臣堅持!」竇玄德抬起頭,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說道:「請見皇后。」
「不許。」武后直接拂袖。
「毒婦,你這個毒婦!」竇玄德猛然撲向武后,一把抓向她的脖子,但武后的身後立刻竄出來兩名禁衛,一把就架住了竇玄德,然後將他往後拖。
竇玄德即便是被人控制,已經張牙舞爪的對着武后狂舞,同時大聲吼道:「他們是你的兒子兒媳,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害了他們,上蒼啊,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毒婦……陛下啊,臣錯了,臣錯了,臣不該讓相王登基的啊!」
「帶下去。」武后一聲怒喝,竇玄德已經被禁衛堵住了嘴巴直接帶了下去。
……
武后壓制住心頭的怒火,轉身看向其他群臣。
群臣的臉上莫名的都升起一絲哀切。
武后稍微一愣,立刻就想起了竇玄德最後說的那句話。
陛下,他說的陛下不是李旦,而是先帝。
武后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隨即她的臉色冷了下來,看向群臣道:「皇帝的事情……已經如此,他是本宮的親子,難道說本宮會害他不成,尤其現在還有彭王那逆賊屯兵城外,本宮又如何會做這昏亂之事。」
「是!」群臣錯落應聲,聲音不大,也不齊。
武后眼中閃過一絲慍色,右手五指已經不由得動了起來。
「天后!」武三思從側畔站了出來,對着武后拱手道:「天后,如今陛下已經賓天,國不可一日無君,敢問天后,如今宮中,何人可堪繼位?」
武三思一句話,群臣頓時全部抬頭看向武后。
沒錯,國不可一日無君。
李旦死了,新立一位就是。
但不管如何,皇位上必須有人。
尤其是如今,在洛陽城外,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窺伺的李絢。
如果讓洛陽百姓知道李旦死了,那麼恐怕他們立刻就會人心動搖,到時候,只要李絢一攻,城上的士卒都會放棄抵抗。
「有兩個人。」武后平靜的開口,說道:「一個是韋氏的次子平恩郡王,一個鄭氏的兒子小寶兒。」
這是中宗皇帝的兩個兒子,甚至一個還是遺腹子。
十年,對於很多人來講,那並不是一個很遙遠的時間,畢竟曾經的十年前,二十年前都在眼前,十年之後,那根本不算什麼。
「就鄭氏的兒子吧。」武后平靜的抬頭,說道:「起碼和韋氏沒有關係,至於名字,就叫李重俊吧,現在都去見一見我們諸位太子,然後明早太子登基。」
「喏!」群臣拱手,只是相互之間神色極為的凝重。
這都是什麼事情啊。
皇帝死了,登基的不是太子,反而是皇帝的兄弟,另一個皇帝的兒子。
……
仁壽宮外,能夠清楚的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李重俊只有九個月。
武后面色漠然的站在宮外,看着群臣一個個的進去,然後再出來,有的人臉上還帶着喜色。
鄭氏是滎陽鄭氏的女兒。
自從廢太子李建成以來,鄭家終於又有一個外孫有機會做皇帝了。
群臣當中不少人和鄭家有着或多或少的關係。
等到群臣相繼出來之後,鄭氏才在侍女的攙扶下,從宮裏走了出來,她抱着李重俊,直接跪在了地上,沉沉叩首:「母后!」
「嗯!」武后淡漠的點點頭,說道:「明日,重俊登基,你為皇太后,本宮為太皇太后,你與本宮一起垂簾聽政。」
「兒臣……兒臣多謝母后恩典,但兒臣才疏學淺,對政事一無了解,垂簾之事兒臣無力承當,還請母后統一轄制。」鄭氏深吸一口氣,沉沉的叩首在地。
她還沒有昏了腦袋。
武后微微點頭,說吧:「好吧,仇宦,連夜將諸事準備妥當。」
「是!」仇宦立刻站出拱手。
武后也不再看鄭氏直接轉身,朝乾陽殿走去。
李絢如今每一刻都在朝洛陽城中不停的投擲火球,旁邊還有數千精銳盯着,若是有人忍不住打開城門,她就完了。
武后要親自盯着。
……
夜深人靜,群臣退去。
武后一個人坐在乾陽殿處理政事。
「天后,梁國公求見。」仇宦輕聲在武后耳邊說道。
武后微微挑眉,說道:「讓他進來吧。」
「喏!」仇宦小心的退了出來,很快,武三思便一個人走了進來,肅然拱手道:「天后,臣有本奏。」
「你說吧。」武后淡淡的點頭。
武三思認真躬身:「天后,以臣愚見,不如將太子重俊過繼給先帝為嗣,以先帝太子登基,如今能避免很多禮儀矛盾之處。」
「三思,你這個禮部尚書做的越來越像樣子了。」武后滿意的點點頭,武三思這裏說的先帝,自然是李旦。
李重俊以李旦嗣子的名義登基,絕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謝姑母誇讚。」武三思神色間帶起一絲喜意。
「那麼成器呢?」武后抬頭,平靜的說道:「成器如今在長安,將來總是要迎回來的,到時候怎麼辦?」
武三思微微一愣,隨即拱手小心的問道:「若是……若是將來重俊不安,那麼是否可以廢掉重俊,重立成器?」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過繼呢?」武后平靜的抬頭,說道:「不過繼,以中宗皇帝之子的身份繼位,也有很多麻煩可以解決,就比如城外的彭王。
重俊繼位,不過是三郎的兒子爭權罷了,如此,還可以用他來拉攏彭王麾下。」
「是臣疏忽了。」武三思嘴角微微抽搐。
「不關伱的事情。」武后擺擺手,說道:「你想的沒錯,重俊將來恐怕也不是什麼安分的孩子,尤其有彭王的屬下在他的麾下,將來少不了要出事,但這樣一來豈不是正好,等到廢了他,再立成器為帝,到時候,就又是一批人上台了。」
台上一個皇帝,有那麼一批親近的人。
等到皇帝換人,那麼立刻就會有一大堆的位置空缺出來。
武后隨便就可以拉攏一大批人。
這些年,她對人性看的太透徹了。
「天后英明。」武三思沉沉的低頭,只是低頭的瞬間,他忍不住有些咬牙。
終於沉吟片刻,武三思還是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如此,姑母,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坐在那皇位……」
「三思,你大膽。」武后一拍桌案,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的盯着武三思。
武三思頓時直愣愣的跪了下來,快速的說道:「臣有罪,是臣亂言了。」
「哼!」武后冷哼一聲,不客氣的說道:「自古以來,哪有什么女皇登基?」
「姑母,有的。」武三思趕緊跪着向前兩步,沉聲說道:「不說久遠,便是三十年前,便有一個文佳皇帝陳碩真。
再早,還有北魏殤帝元氏;甚至上古,還有女媧也是皇帝。」
「陳碩真不過逆賊而已,北魏殤帝雖然是女兒身,但是卻是詐作男兒登基,並且在登基當日就被廢。」武后恨恨的看了武三思一眼,隨即又沉吟起來:「至於聖人女媧,她的事跡太過久遠……」
「姑母放心,此事侄兒連夜去辦。」武三思趕緊沉沉的叩首。
武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揮袖,說道:「算了他,此事再說。」
武后站起來,直接朝後宮走去,只是腳步有些紛亂。
跪在地上的武三思,終於輕鬆的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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