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高處第1069章不止我們這一夜,各處大城幾乎全部遭受襲擊,有些地方傷亡巨大。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各大王朝竟是無一例外,全數將那邸報刊發,即便是有些飛地、偏遠大山,也有小吏夜行送消息。新
於是這一大早,人間自然炸了鍋了。
劉景濁一大早就進了琉璃州城,放了一把椅子,坐在刺史府衙前。
琉璃州刺史席地而坐,琉璃縣令也是一樣。
耿姓刺史嘆了一聲,呢喃道:「多虧殿下,否則我這心裏,真是不穩當。」
劉景濁卻搖了搖頭,輕聲道:「穩當些好,你爺爺當樂平郡太守的時候,可穩當。」
一邊的縣令詫異道:「殿下還與老國公相識?」
劉景濁點頭道:「怎麼不識,長安皇城根就那幾條巷子,關係好賴不論,哪裏有不認識的道理?你們是此地父母官,事要你們來做,我到這裏,只是給你們提提氣罷了。畢竟我這個閒散王爺,還是近百年前為景煬王朝效力過。」
晃神功夫,皇帝都還了四個了。
刺史拿着邸報,沒忍住感慨道:「十萬年,殿下怎麼過的啊?說是前七萬年都在一座山上不能離開,那……得多孤獨?」
劉景濁灌了一口酒,笑道:「一天天過唄,過去的事情其實不太想提的,可是不說出來,老百姓會覺得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說話時,街道上嘈雜聲音已經傳來,新舊兩城,附近離的近的幾個小鎮,百姓結伴而來,氣勢洶洶。
刺史嘆息一聲,扭頭兒招呼一聲,取來了個包裹放在身後。縣令也是一樣,但比起刺史的包裹,他就一個小荷包而已。
不多久,手持鋤頭的、鐮刀的百姓,烏泱泱湧上街頭,直奔衙門口。
司馬參軍帶着軍士,但都沒帶武器,只是手拉手在道路兩旁形成一座人牆,免得擾到未曾上街的人。
一位老儒生走在最前,白髮蒼蒼,看樣子少說也有個七八十了。
瞧見劉景濁,老者鬆開拐杖,恭恭敬敬作揖,道:「劉山主也在?」
劉景濁想起身的,但最終沒起來,只是點頭道:「宋夫子,一晃也老成這樣了。」
老者笑了笑,「當年隨周先生登山做客,劉山主就是這般模樣,神仙就是好,不會老,生死關頭也不必擔心沒地方去。」
劉景濁點頭道:「問吧,我能回答的我先回答,我答不了的,他們答。」
主事的,都是老人。
又是一位拄着鋤頭的老漢走上前,對着三人重重抱拳,沉聲一句:「老漢我是天和二十九年生人,年少時便隨軍西去,曾在大月打過仗,也去過浮屠洲殺過妖。我就想問問,王爺既然是神仙,有那麼一份大家業,為什麼就不能將我們這些個芻狗螻蟻,全塞進去避難之地?難道避難之地,還要留下廣袤山林,作為你們這些神仙的宗門嗎?」
劉景濁乾脆蹺起二郎腿,順勢灌下一口酒。
「首先,我的家業是我用命拼出來的。其次,塞不進去,地方只有那麼大,遠遠裝不下一半人,至多三分之一。最後,鍊氣士不得進入避難之地,進則死。」
很多很多年前便體驗過被老百姓扔石頭,今日局面,比預想之中平穩多了。
老漢又問一句:「王爺呢?皇帝呢?滿朝權貴呢?」
劉赤亭答覆道:「皇帝我不知道,滿朝權貴我也不知道,至於我,也是鍊氣士。」
邊上刺史緩緩起身,呢喃道:「這個問題,我來答覆吧。皇帝陛下與權貴們怎麼想的,我是真不知道,但只說我耿某人,我有一房正妻一房平妻,兩個女兒,三個兒子。天衍年間,東征璃月,我的三個兒子死了兩個,剩餘一個兒子
殘廢在家,有個妻子,尚無子嗣。兩個閨女嫁出去了,不是我家人了,所以我也就是一家五口。」.b.
解開包袱,五枚令牌掉落地上。
「這些東西,我不要了,好賴不就是幾十年,再活又能活多久?像殿下一樣,一個人守着人間幾萬年?那是幾萬年!給你們這麼漫長的壽命,你們拿得住?」
縣令丟出荷包,「我一家三口,你們都知道的,拿去吧。老子是想當武將的!可算是有機會了。」
劉景濁緩緩起身,迎着人群前行,邊走邊說道:「昨夜那等天火只會越來越多,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罷,我們這些鍊氣士只能盡力去保全你們。若是想不通,那就想不通吧。」
有年輕人怒喝一聲:「你這是什麼態度?」
劉景濁淡淡然開口:「與其衝着我聲嘶力竭,倒不如儘自己的一份力,這座人間不全是鍊氣士的,景煬王朝的鍊氣士,沒有多吃老百姓一粒米。」
那位宋夫子猛地開口:「閉嘴!」
轉過頭後,他沉聲道:「劉山主曾是人皇,不只是鍊氣士的皇。」
劉景濁沒有多餘說什麼,事事想着人能與自己共情,無非是撕開自己的傷疤,光着身子讓人去憐憫罷了。
這樣的共情,不需要。
等劉景濁化作劍光離去之時,老夫子嘆息了一聲,呢喃道:「刺史與縣尊收起令牌吧,我知道,景煬王朝的令牌,沒有多餘的。」
耿刺史笑了笑,取出火摺子,將令牌焚了。
之後轉身回府,也不管這些人會不會散去。
我已作勢破釜沉舟,他人何意與我無干,再鬧,莫怪本官不講情面。
景煬王朝的世道,已經很好了。
琉璃州還算平穩,其餘地方,不乏有百姓難以接受圍攻府衙,衙門口出兵鎮壓的事情。
沒有法子讓老百姓理解所謂的薪火的,換成自己是個市井百姓,一樣會怒氣沖沖,質問為什麼活着的人不是我?
但其實現在都還不知道,到底是誰能活着。
返回青椋山後,劉景濁呢喃道:「神霄洞天,準備一批一批往進送人吧。」
這個決定權,當然是在趙風手中。此時此刻的趙風,手持一枚銅錢,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呢喃道:「字為陽,也為一,誰存誰留,看運道吧。」
一枚銅錢高高拋起,掉落地面,與那青磚碰撞傳出來清脆響聲,所有人的心,都在銅錢旋轉之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正此時,趙風笑了笑:「也不必如此氣餒,一旦我們勝了,今日之惆悵,就是多餘的。」
一夜時間,整個人世間浮躁了許多,大雨也壓不下那一顆顆浮躁的心。
孟休拿着剛剛印好文字的紙張,仔細看了看,呢喃道:「罷了,用不着了。未曾想到,還有這一招啊?」
劉御空臉色煞白,卻也摟着一位哭紅了眼睛的年輕姑娘走來。
「劉叔兒這招,高啊!」
孟休卻道:「的確是高,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要想保護什麼,被保護的永遠是保護者的最大弱點。無欲則剛,不是沒有道理的。」
無欲則剛?劉御空冷笑道:「大先生的書讀到了狗肚子了吧?」
孟休淡然道:「那你就瞧瞧,我怎麼遛着他們玩兒,這是陽謀,躲不掉的。」
我這十萬天兵赤甲夜夜出現,幾番之後,人族定然空前團結。
他劉景濁也知道,這份團結來得會很快,但走得也會很快。
絕境之時,除了死戰沒有別的辦法,那大多數人會選擇死戰。可是,萬一有人站出來說,你們可以不死呢?到了那時!所謂的大義就是個屁
,人人都想活着,哪怕只是多活一天!
永遠不要低估人性,最善變的,其實是人心。..
青椋山上,劉景濁獨自坐在樹底下,他確實知道,這只是個開始而已。可是他沒有任何辦法,真要出手去鎮壓甚至打殺凡人,做得到嗎?做不到的。
他灌下一口酒,那座赤天所在之處尋不到,尋到了,也沒用。因為劉景濁必須按照孟休的想法去佈局,所做的一切,讓孟休覺得都是在拖延時間,拖延到十萬大山紫氣脫困,紫氣自己動手打殺孟休,再以他劉景濁鎮壓紫氣。
即便如今不想拖延,也再無辦法。
很快,夜幕再次降臨。
但這次琉璃州並無動靜,有了劉景濁屏障的地方落下的天火也不算多。
可是其餘城池就遭殃了,等劉景濁趕到南邊兒一座城池的時候,池妖妖已經帶着赤龍衛在抵擋,附近的修士,即便是小小神遊境界,居然也自行阻攔赤甲。
幾個金丹修士在護着百姓去往隊伍最後方,趕來的合道修士,三人圍殺一尊赤甲,即便是殺不了,也起碼攔得住,不讓其傷到人。
一劍斬出到千里之外,又一處城池,天火墜下之前,竟是有一道大陣出現,將天火阻攔到了城外,再由修士圍殺。
刑寒藻抽出身來,笑着說道:「山主,別忘了當年拒妖島,咱們培養了數千陣師呢,天門開後,那些人如今最少可都是登樓修士。」
又到一處城池,雖然不見赤甲,卻見得到景煬王朝的木甲。
城裏十餘木甲,城外東南西北四艘戰船!
那些火焰尚未墜落,可由戰船飛劍斬開,落下之後,有木甲對敵。
此時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呢喃道:「總不止是我們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