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陳槳就沒有尋常那般準時了,居然晚來了半個時辰。
陳槳落地之後,淡然開口:「今日我不出手,以單花琉璃身對你,你能打中我一拳,練拳便止在今日。」
劉景濁咧嘴一笑,灌下一口酒後便拉出拳架子。
「前輩,說話可要算數。」
話音剛落,方圓百丈罡風四濺,劉景濁擼起袖子欺身而上,出拳快到難以捉摸。
但對方畢竟是舟子,雖然壓境到了單花琉璃身,可就此境界,絕不留力。
劉景濁出拳再快,陳槳總要早一步躲開,甚至連拳罡都無法碰到陳槳。
往常練拳,是陳槳把地方控制在遲暮峰後山,但今日陳槳只守,打着打着就快要出了遲暮峰。
接連近千次出拳,連陳槳衣角都沒碰到。
劉景濁停下喘了一口氣,沒好氣道:「你這是單花琉璃身?」
陳槳雙手負後,譏笑一聲,反問道:「怎麼?你不是喜歡先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嗎?現在變了?先懷疑別人了?」
劉景濁搖頭一笑,前一刻還雙手抻着膝蓋,下一刻已經瞬身到了陳槳身後,提起膝蓋就往其後背撞去。
「論陰陽怪氣,你比不上我拳法師傅。」
當年那位八九老人,動不動就是,「呀!二殿下不行了?」,又或是,「就你這模樣都能混上將軍?給錢了吧?哦,你不用給錢,說一聲兒就行了。那你還練什麼拳?回家讓你爹封你個大將軍不就好了?」,「呵,五百斤都背不動,你能幹個嘛?」
陳槳輕蔑一笑,動也未動。可劉景濁卻直愣愣由打其身上穿了過去。
劉景濁一皺眉,這是殘影?什麼時候武道能這樣兒了?
陳槳已然返回大坑邊緣,依舊雙手負後。
「你說的是八九老人?我知道他,區區雙花琉璃身,能教出來什麼好拳?」
劉景濁一拳已到,已經沒有碰到人。
「前輩,死者為大,請你尊重些?」
陳槳看似原地不動,可劉景濁每一拳揮去,打到的都是虛影。
陳槳輕聲道:「那你讓我閉嘴啊?連我衣角都沾不到,你拿什麼讓我放尊重些?」
沒等劉景濁開口陳槳繼續說道:「讓我放尊重些?日後重返歸墟,就你這境界,倒不如讓妖族放尊重些,打什麼架啊?咱們文分高低不就行了?舉例子誰能比你劉先生強?滅你青椋山的人,有沒有尊重過虞長風?有沒有尊重過八九老人?」
也不管劉景濁臉色有多難看,反正陳槳就是說個不停。昨夜剛剛學來的陰陽怪氣,今個兒用起來賊上口。
「劉景濁,你想要的人世間,靠嘴是求不來的。」
「想用劍?用啊,沒人攔你,我再拔高一境就算我輸。」
說得正興起呢,劉景濁卻忽然不動了。
陳槳心裏犯嘀咕,以心聲問道:「胖子,我是不是話重了?」
堂堂煉虛被人叫胖子,鄺樂也不敢說什麼,只是說道:「這……誰知道去。不過我覺得啊,反正都得罪了,深淺沒什麼區別吧?」
陳槳一想,還挺有道理的。
「怎麼,一直以來我太照顧你,今日說了一番心裏話你就遭不住了?」
劉景濁緩緩抬起頭,居然又咧出個笑臉。
可這次,陳槳看到的是熟悉笑容,許久不見的熟悉笑容。
劉景濁笑問道:「前輩再怎麼說,畢竟不是我的仇家,再難聽我也不覺得有什麼。」
話鋒一轉,劉景濁收斂笑意,「不過前輩確實把我惹生氣了。」
陳槳要的就是這模樣,還不忘添油加醋道:「哦?撒氣看看?」
劉景濁抬起頭來,衝着陳槳一笑,輕聲道:「那就請前輩受我一拳。」
話音剛落,並無動靜,只是瞧見劉景濁耍着玩兒似的抬起拳頭,朝前一記沖拳。
陳槳也是一愣,你小子真鬧着玩兒呢?
陳槳猛的皺眉,忍不住脫口而出:「好小子,兩個月打沒白挨。」
此時一道只有劉景濁身形輪廓,似水一般的虛影揮拳到了面前。
直擊魂魄的拳法,躲是躲不過了。
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不過不痛不癢,但陳槳臉上笑意愈發濃郁。
「心肝脾肺腎,神魂意魄精,火木土金水,此為五氣,此時此刻,才算真正意味上的五氣朝元。果然,罵一頓是有用哈?」
劉景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不罵也行,走了。」
等到那道蒼青身影遠去,陳槳自言自語道:「資質真是一般,所幸是積蓄良多。但悟性是真好,我服氣。」
若非他劉景濁忘掉的三百年光陰,只三十歲出頭兒就妄想武道琉璃身?
可方才那直擊魂魄的一拳,他陳槳也是在三花聚頂之後方才悟得。
這一拳,教不得,只能悟。
陳槳笑了笑,飛掠而起,去往客棧。
現在是真沒什麼好教的了,只消一個契機,鉛花可得,人花得聚。
琉璃身三境,天地人三花,也稱作金銀鉛三花。
客棧門口,流泱正在站樁,陳文佳見陳槳落地,好奇問道:「今日怎麼這麼快?」
陳槳笑道:「這次是真沒什麼教了。」
陳文佳聞言,還是有些不甘。
他才三十二歲而已,就要琉璃身了嗎?
可最終,她也只能苦笑一聲,說道:「到底是天才。」
陳槳確實搖搖頭,輕聲道:「天才,他算不上。十五六歲踏入歸元氣的都大有人在,只不過五氣就是五境,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做不到五氣朝元。但他劉景濁,悟性我是服的。」
方杳木走出客棧,深有體會。
他笑着說道:「淋個雨都能有所悟的人,上哪兒說理去?」
張五味端着一碰米飯出來,米飯上面蓋的都是青菜葉子。
「可能喜歡自省的人,更容易覺知吧。」
陳槳笑道:「覺知二字,用的極好。」
皺着臉站樁的流泱也不敢插嘴,只是很好奇,所謂的天才,究竟能有多天才?
渡口那邊,尚未起名的客棧之中,鄺樂與劉景濁對坐,一個喝茶一個喝酒。
鄺樂實在是沒忍住,嘟囔道:「你們劉家人,祖傳的酒膩子嗎?劉先生當年也愛喝,但也沒你這麼討厭啊!」
劉景濁笑道:「沒法子,誰讓有個會釀酒的娘呢?」
鄺樂無奈一嘆,開口道:「一直跟到了閬水,跟你預想的差不多。秦棟那就是個棒槌,小檀山那兩個才是人精。我猜想他們來是給你賣個拙,讓我們覺得,這麼傻的山頭兒,能有多大本事?」
劉景濁又喝了一口酒,只微微一抬手,一道輿圖便鋪開了了。
他手指向儋州往南的那處島嶼,輕聲道:「這是一處。」
隨後依次指了指東邊的牽風山跟北海積風山。
「還有這兩處,攏共三處島嶼,幾乎算是姜柚本土正北、正西、正南方位。」
又指了指東邊兒大月王朝,最後指向高車國。
劉景濁問道:「看得出什麼嗎?」
鄺樂沒好氣道:「我是個刺客,不是軍師!」
劉景濁輕聲道:「又沒問你,羅杵說說。」
門口走來一個灰衣青年人,正是羅杵。
他只看了一眼便脫口而出:「景煬這三面環水,難守也難防。好在西邊一面有大雪山作為天然屏障,且西北方向只要守住高車國,便是扼住了咽喉。所以說,三處海上島嶼,易攻難守,但凡被人奪取,便是進軍景煬的跳板。」
不愧是當過大將軍的人,若羅杵投身景煬軍中,高低也是個三品將軍。
劉景濁笑道:「來了就出來,聽我說。」
顧衣珏與百節還有方杳木一同現身,這處仙家客棧一下子坐滿了一桌。
陳文佳瞬身落地,「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zbr>
劉景濁一笑,既然來了,那就都聽聽。
心念一動,捉月台祭出,客棧之外往此處看來聽來,皆是水中撈月。
劉景濁笑道:「我姑妄言之,你們湊合着聽。」
頓了頓,劉景濁說道:「那天在遲暮峰,我把我的事情說得很清楚了。我的身份在這裏擺着,開山之日不會太平的。但到底會發生什麼,我說不好。我現在能想到的,是除卻浮屠洲之外的三面大海有大妖出現,把景煬五嶽山君與大修士牽制在海上,從而,以某種法子噁心我青椋山。」
鄺樂實在是沒忍住,問道:「跟小檀山有什麼關係?」
劉景濁搖了搖頭,「想不到,但很值得懷疑。如羅杵所說,小檀山位處重地,肯定不會那麼簡單。更何況,儋州離小檀山有多遠?關係也不差吧?阿達差點兒把人家一島花梨木砍光了,他小檀山能不曉得?賣個拙給我,到底是弄巧成拙啊?還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又灌一口酒,劉景濁輕聲道:「總之,不能把這座小檀山當做一個尋常山頭兒看待,擁有仙檀木的二流山頭兒,孤零零在海上三百餘年未被滅,本就已經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兒了。」
凡事沾上個仙字,就大不一樣了。
其實劉景濁想過好幾個可能,可能最大的,是小檀山與那簪雪城一般,是那位大先生的手筆。
陳文佳沉聲問道:「別說是二流山頭兒,就咱們如今這陣仗,一流山頭兒也完全可以不當回事。就說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山主安排就是。」
劉景濁忽然往西南發現看了看,輕聲道:「青魚峰往西南幾十里,有一座山頭兒,叫天壽山。裏頭儒釋道三家齊全,又叫三教山。最頂端架在懸崖的三教寺,其實有一道暗門,進門之後,裏頭有些泥胎塑像。九月初三日,你們要注意的是那座天壽山。」
陳文佳輕聲道:「那不就是我挑的嫿枝山的鄰居?」
劉景濁點了點頭,輕聲道:「有香火供奉,更是舉九洲氣運壓勝的一座山。」
姜老漢不見了,劉景濁沒找,估計那老漢剛剛逛了一圈兒返回,此刻就在天壽山中。
少年時的劉景濁跟着姜爺爺於天壽山塑像,那時做過的一場夢,至今記憶猶新。
是有個一身金甲手持大戟的三眼神將怒視劉景濁,指着劉景濁說道:「一介凡夫,膽敢翻天?」
後來,聽說上古天廷之中,鎮守星河的便是三眼神將。
只是,蘇籙用的,其實是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