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一族,沒出什麼大事,只不過就是幾個作為壓箱底手段的老祖神魂被打散了而已。
要等的邸報的確也已經刊發,簡潔明了,說百多年前對於顧衣珏私通嫂子是栽贓陷害,那條青魚精也並非是閒都王朝的女干細。
但結果卻是無人相信。
也可以說,除了真正在意顧衣珏的人,沒人會在意當年發生了什麼,也沒人會為某件事的真假去驚嘆。
劉景濁掛着酒葫蘆,順着青泥河往下,要過幾百里去往果老縣,把鄺樂看中的那個女孩兒接回青椋山。
自己一個人不太方便,所以喊上了在泥鰍湖練劍的趙長生。
這小子現在不刮鬍子,滿嘴鬍子拉碴的,差點兒給潭塗砸了幾拳頭。
沒法子,趙長生只得颳了他心愛的鬍鬚,重新像個年輕人了。
果老縣境內有個天池,其實就是個死水潭,也不曉得天池名聲是怎麼得來的。
不過天底下稱作天池、龍潭的地方數不勝數,也不怎麼奇怪了。
走在路上,劉景濁問了句:「你覺得山上最不合群的是誰?除去張五味跟阿達。」
阿達那就是個不合群的,張五味也不是不合群,就是不愛跟人玩鬧。
這兩個,當然要除外。
趙長生笑了笑,開口道:「之前山上,沒有什麼不合群的人。現在渡口那邊的林沁靈星也是剛剛來,顯得不合群些,但多來幾次就好了。不過她們姐妹倒是與羅杵魏薇相處的不錯。」
劉景濁點了點頭,輕聲道:「我讓顧衣珏找張五味去了,來回也就幾天時間。趕咱們回去,他差不多也就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大致商議一番開山之事。」
頓了頓,劉景濁接着說道:「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趙長生撇撇嘴,「我就是混吃混喝的,能有什麼建議?」
果老縣在三山之中,是個只堪堪有不到十萬人的下縣,隸屬於流離郡。一座縣城,只有扶舟縣三分之一大小。
別的事都已經跟那姑娘家中說好了,一個閨女本就不受家中待見,那兩口子就相當於十兩銀子把閨女賣了。
要是放在平常,十兩銀子確實夠一家人一年多兩年的花銷。
可如今那姑娘的哥哥要娶妻,錢不夠,所以估計錢到了他們手裏,就是走個過場了。
很快就到了小河畔,劉景濁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叫做黃涓的姑娘。
十三四歲的模樣,這會兒正蹲在河邊兒洗衣服。此時此刻太陽這麼毒,她也沒想着去避避日頭。
劉景濁邁步走過去,問道:「你是黃涓?」
少女這才抬頭,「是,什麼事?」
劉景濁點點頭,微笑道:「我姓劉,有個叫鄺樂的讓我來帶你回山。」
這姑娘也不知道所謂的山是什麼山,他們一家人以為的是住在某處山中隱居的大戶人家。
黃涓哦了一聲,繼續忙活着手裏的,也同時說道:「我哥要漲價,得三十兩銀子才能帶走我,你要是覺得划不來就不用進去了。」
劉景濁便問道:「若我不掏這三十兩呢?」
黝黑女子極其自然的開口:「興州那邊有個青樓,願意花三十兩買我,做紅倌。」
趙長生這個氣啊,罵罵咧咧道:「這他娘的,真就賣閨女嗎?」
如今也不曉得咋個回事,凡俗人家娶妻,一個彩禮錢就要刮乾淨一家人口袋,個個兒完婚之後要乾的都是先還錢。
但那也是背地裏被人戳脊梁骨說是賣閨女,誰曉得這家人居然真就把親閨女往青樓賣,還他娘的是紅倌。
劉景濁沒着急說掏錢與否的話,只是問道:「你呢?怎麼想?」zbr>
黃涓面無表情,輕聲道:「賣去哪兒不是賣?我又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像我這麼大的女子,幾兩銀子嫁給老頭兒的都很多。」
劉景濁看向黃涓,重複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怎麼想?」
可河邊少女遲遲不答覆。
劉景濁笑了笑,轉過頭衝着趙長生說道:「那就是沒有緣分,走吧。」
趙長生一臉詫異,不解道:「劉大哥?什麼意思?」
劉景濁沒說話,只是一把抓住趙長生,邁步就走。
黃涓沒去看已經走遠的兩道身影,只是不斷揮舞着手中木棒。
砰砰砰的搗衣聲中,她都已經皺起了臉。
也不知怎的,少女猛的把木棒狠狠砸入水裏,站起來衝着劉景濁與趙長生大喊:「那你捨得三十兩銀子嗎?在我工錢里扣行不行?」
劉景濁轉過身,雖然聲音很小,但黃涓聽的很清楚。
「你得告訴我,你怎麼想?」
少女抹了一把眼淚,搖頭道:「不知道,但我想像個人一樣。」
劉景濁笑了笑,「好的,有沒有需要收拾的衣裳?」
黃涓搖搖頭,「沒有,我連這身都想丟了。」
劉景濁便邁步回頭,邊走邊說道:「他叫趙長生,讓他帶你去買一身新衣裳,我去給你爹娘錢。」
黃涓愣了愣,問道:「有什麼區別嗎?」
劉景濁點頭道:「有,而且區別很大。想死的人救不活,想活的人不用救。」
趙長生拍了拍腦門兒,心說這又是什道理?看來回去之後得好好讀書。
其實道理很簡單,雖然初次見面而已,但劉景濁想給這個未來的青椋山修士講個道理。
掉水裏了,你要是不撲騰不呼救,鬼曉得你是玩水還是溺水?
你想離開這個水深火熱的家,我也願意帶你回去,但你至少得讓我看得出你想活的好好的。
想像個人一樣,很好,是個很好的理由了。
趙長生本想領着黃涓去這城裏為數不多的成衣鋪,結果人家姑娘死活不願意。說要在別處買衣裳,不在這果老縣內。
趙長生猛的就想起了劉大哥曾經說過的一件事。
有個孩子只要離家路,都靠右手走,只要是回家路,都靠左手走。
因為有個村子唯一一個出村子的路口有一片墳地。要是離家,墳地靠左。若是回家,墳地靠右。
挺執拗的個姑娘,還不錯。
趙長生點了點頭,輕聲道:「那好,回山之後讓我們山上女孩兒給你找衣服穿,新的。」
黃涓輕聲道:「我還想改個名字,可以嗎?」
劉景濁已經邁步走出來了,他笑着說道:「幫你想好了,以後就叫黃流泱吧,涓流泱瀼那個流泱。」
少女點頭道:「那就叫流泱,沒有姓可不可以?」
劉景濁點點頭,「自己說了算。」
日後青椋山上多個姑娘,就叫流泱了。
沒有御劍返回,幾百里地,劉景濁打算分三天走完,也算是給流泱一個小小試煉了。
第一天走了一百多里,直到子時前後才在一處山中歇腳。
趙長生熟練撿柴禾,生了一堆火。
他有點好奇,一天走了近一百五十里路,十三四歲的姑娘居然也不喊累,更不叫苦。
趙長生便遞去一壺水,問道:「你不累?」
流泱搖搖頭,輕聲道:「不累,九歲開始就要去山上採藥賣錢,一天走幾
座山,來回也近百里路,這點路不算什麼。」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問道:「不好奇我們是幹什麼的?不覺得我們是壞人?」
流泱搖搖頭,「鄺師傅看着比你們凶多了,他才像是壞人。」
頓了頓,她又說道:「其實壞不壞的我不在意,但好奇你們是幹什麼的。你像個讀書人,可又掛着酒葫蘆。他少一條胳膊,還背着劍,你們要不就是某處山上的賊寇,要麼就是某個江湖門派。」
劉景濁一笑,「倒是聰明。」
走走停停,第四天的早晨,三人到了青白客棧。
關薈芝已經回了這邊鋪子,周放正要去往廣化書院。
讀書人對着劉景濁作揖,微笑道:「山主,我想通了,畢竟是個讀書人,肚子裏多多少少裝了些學問,為稚子開蒙應當還能行。」
劉景濁抱拳回禮,笑道:「周先生早去早回,夜裏海棠樹下咱們有一場議事。」
周放點點頭,看了一眼皮膚黝黑的姑娘,露出疑惑眼神。
劉景濁笑着說道:「果老縣那邊兒帶過來的孩子,現在叫流泱,會現在鋪子裏幫忙。」
周放點點頭,衝着流泱善意一笑,然後就趕去廣化書院那邊了。
走入客棧,楊念箏已經在等了。
「這是山主說的黃姑娘嗎?」
劉景濁點點頭,「現在叫流泱,先在客棧幫忙,閒下來了可以讓他到遲暮峰挑個住處。」
自打到客棧,聽見了山主稱呼,流泱就很好奇了。現在又聽說可以隨意挑選宅子,她終究還是沒忍住,詢問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劉景濁笑了笑,戍邊去往放置酒水的柜子,取了關薈芝的自釀酒水。
落座之後,劉景濁開口道:「那就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劉景濁,我有一座山頭兒叫做青椋山。日後你就是我山頭兒修士了,先前你見到的那個廚子會教你鍊氣修行。旁的規矩沒有,在青椋山唯一一條重要規矩,是不能欺負人。」
流泱苦笑一聲,「別人不欺負我就不錯了。」
楊念箏與關薈芝對視一眼,笑個不停。
流泱忽然看見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女子,那女子好似被嚇了一條,自言自語道:「咋個這麼黑?不過放心,在山上沒人會欺負你,在山外沒人敢欺負你。」
趙長生站在門口,笑着嘆息。
自個兒相比劉大哥,還是差的多啊!
三天路程走回青椋山,不就是想讓這姑娘記住路,日後萬一想回去了,也知道自己家在哪裏不是?
這天吃過午飯,劉景濁去了青椋山下又住了人的小木屋。
鬍子拉碴且掛着酒葫蘆的道士咧嘴一笑,問道:「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劉景濁搖搖頭,輕聲道:「有些水清澈見底,有些水碧綠如翠,前者極清,後者也不一定就是濁。」
也不知怎的,年輕道士已經眼眶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