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山野裏白衣讀書人與後面醒來的一男一女也相談甚歡,轉眼間就和四人仿佛是一塊長大的玩伴,姜望暗暗感慨,此子是個人才啊。
唐果則面露狐疑,「不對勁,很不對勁。」
姜望好奇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唐果略有傲嬌的抬起下巴,說道:「我可是滿棠山大劍仙,腦袋裏都是智慧。」
姜望嘴角抽搐,你這麼說,顯得你毫無智慧啊。
「五百餘眾妖怪伏於山野,道行最高的是傲因,依照蠃顒的特性,除非是妖王及以上的凶神,否則很難在遠距離做到讓蠃顒們老實聽話,近距離涵蓋整片山野,都沒有比傲因道行更高的妖怪。」
「那個讀書人出現的方向正是妖怪聚集之地,要說因為某種計劃,妖怪按兵不動,可它們的妖氣卻沒有徹底隱藏,何況是在五百妖眾間穿梭而過,他若是有着非凡本領,怎會察覺不到?」
「哪怕是無關緊要的小妖,但數量夠多的話,他也做不到全然忽視吧?而且再是有計劃,直接撞上一位郡試考生,妖怪又如何做到依舊安穩如初?是假裝別人看不見自己?所以此人必然有問題。」
不管是讀書人以誇誇之術與那四位考生打成一片,還是悄無聲息莫名出現在此,更甚者身上各類氣息以及妖氣都沒有,能在此刻巔峰力量的姜望眼前隱藏到這種地步,都證明着他非比尋常。
唐果擺出我很有智慧的樣子,說道:「我已經懂了,真相只有一個。」
姜望很是懷疑看着她。
唐果眯着眼睛說道:「我想你該有注意到,那個讀書人每次說話都無外乎以君子誇讚,這並非只是表面上的讚賞,而是以君子德行約束,讓人變得溫和有禮,縱然內心裏想法不同,被約束者也會礙於君子之名藏於心,換句話說,就是偽君子的作為。」
姜望微微一愣,真有道理啊。
唐果繼續說道:「你可以把這種約束力當做言出法隨的雛形,但其實有本質上的不同,因為約束程度有限,而且沒什麼殺傷力,當世能做到的也只有家喻戶曉的大儒,或是真正稱得上君子的讀書人。」
「君子有四德,天行健、地勢坤、隨風巽、漸雷震。」
姜望一臉茫然,「啥意思?」
唐果一副為人師的做派,說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意為天道運行周而復始,誰也無法阻擋,君子應效法天道,自立自強,永不停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意為大地氣勢厚實和順,君子應增厚美德,容載萬物。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意為順隨風向,有德行的君子應該領命行事,切忌自作主張。」
唐果身懸於空,背負雙手,微微仰着頭,「漸雷震,君子以恐懼修省;意為聽到震動雷聲,君子應心存恐懼,而自覺修德省過,便是君子四德。」
這是《易經》裏記載的,但留存於世的內容殘缺,姜望也是讀過的,只是一時沒想起來。
「所以他真是修行四德的真君子?」
唐果搖頭說道:「非也,重點正如你前面說的那樣,他能安然無恙在五百餘眾妖怪間穿梭而過,要麼是君子德行可以直接約束五百眾妖,但此點實在說不過去,否則天下大儒齊出,妖怪不都得成了謙謙君子?」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是源於他真正的身份。」
姜望驚奇看着唐果,問道:「什麼身份?」
唐果拍手說道:「妖怪!」
姜望很是意外,「修行君子四德的妖怪?」
雖然前面就有很愛讀書的堰山君,但也只是讀書,怎麼除了堰山君,還有別的妖怪會讀書,甚至讀出了門道?
唐果說道:「儒家是在燭神戰役後敗落的,在漠章戰役期間也比現在強盛,若是這兩個時期的妖怪,讀得書自然也比當世讀書人更多,這沒什麼值得驚訝的,但真的以妖怪身份寒窗苦讀,靜心鑽研,唯有一類。」
她伸手指着山野間與郡試四人歡聲笑語的讀書人,斬釘截鐵道:「大妖,白衣秀士!」
「愛讀書的妖怪不止是最出名的堰山君,白衣秀士才是其中之最,堰山君只是愛讀書,白衣秀士直接以讀書人自居,祂並不能完全做到君子四德,最拿手的只有......兩個方面。」
話到此處,唐果稍微恍惚了一下,但沒有在意,繼續說道:「第一是能讓人變得很有禮貌,等於說使人放下屠刀,最關鍵的是不會打祂,直接從敵人變成朋友,哪怕是違心的。」
「第二是讓人變得誠實,不會撒謊,這點在有用的地方很有用,否則也沒啥意義,而因為能夠約束澡雪境修士,所以白衣秀士相對難纏,祂自身妖力反倒平平。」
姜望瞭然,說道:「你懂得蠻多啊,有關白衣秀士我未在別處看到過,是因為祂數量很少,也輕易不露面?」
唐果得意說道:「白衣秀士讀書人的身份讓祂在妖怪里很特殊,恰好滿棠山裏有記載,都說我滿腦袋是智慧了,自然是因為讀的書多,至於為何外界傳聞較少,我好像有看到相關描述,但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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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面,唐果苦着臉,伸手砸了砸腦袋。
姜望微微挑眉。
看來這白衣秀士沒有那麼簡單啊。
姜望低眸瞧見白衣讀書人正領着郡試四人往妖怪聚集之地走去。
那四人儼然沒有半點戒備,說說笑笑,勾肩搭背。
姜望感到很奇怪。
如果是白衣秀士,哪怕妖力平平,但有君子德行的約束,殺死四人也該是探囊取物一般,何況周圍藏着五百妖眾,來幾個傲因也夠了,何須費勁露面把他們往那邊引?
除了長命宗的青袍男子具備斬殺傲因的修為,剩下三個碰見傲因只有死路一條。
想着滿棠山有蚩睨糾纏唐棠,妖怪的計劃也必然是趕在神都大物出現前完成目的,不會無端耽擱功夫,那麼這座山野里,或者那四個人身上有妖怪必須得到的什麼東西,要拿到這件東西,就不能把人直接殺死,否則難以解釋白衣秀士的行為。
念及此,姜望也沒有輕舉妄動,想看看妖怪到底要做什麼。
「閣下是魚淵門生?」
白衣讀書人看了眼長命宗修士甄諍鯨,微微一笑,沒承認也沒否認,但這在甄諍鯨眼裏已經等於承認了。
「魚淵門生往年是極少參與秋祭的,畢竟只要順利結業,怎麼都比拿秋祭魁首更有分量,看來閣下是想藉此散散心?」
白衣讀書人依舊不置可否。
祂的君子約束用在澡雪境以下修士身上自然會輕鬆很多,甚至是探囊取物般簡單,但也是有時限的,祂不想多浪費口舌,眼見到了妖眾藏匿的範圍,甄諍鯨縱然被約束,也難免恍惚問道:「前面有妖氣,我們還是止步吧。」
這種約束只是讓他們變得很有禮貌,不是太難以接受的事情,便不會拒絕,就像白衣讀書人提出四處逛逛這件事,但這不意味着是被完全控制,察覺到前面危險,甄諍鯨合理勸阻。
白衣讀書人說道:「諸位皆是真君子,何懼妖魔邪祟?」
黑衣男子三人自覺有理,唯獨修為最高的甄諍鯨稍有掙扎道:「但我察覺前面妖氣不止一個,雖然貌似都是些小妖怪,可數量好像有些問題,我們需多戒備。」
白衣讀書人微笑着說道:「甄兄修為深厚,距離澡雪境也是一步之遙,更何況甄兄正氣凜然,身負長命宗絕學,妖怪數量再多,不也是甄兄的成績?這是好事啊。」
甄諍鯨點頭說道:「確有道理,郡試看的就是誰殺妖更多,不在於妖怪道行高低,只是我們都很想殺更厲害的妖怪罷了。」
白衣讀書人走在前面,四人很快便入了妖眾的包圍圈。
姜望和唐果在萬丈高空俯視着。
眼睜睜看着白衣讀書人仿佛哄騙傻子,讓甄諍鯨站在某個位置,但對其餘三人沒什麼特別作為。
「看來祂的目標就是長命宗那人?」
「指定所站的位置肯定有原因。」姜望仔細觀察,隱隱有莫名氣機流動,有別於外物,那也是因為白衣秀士開始有動作,在此之前,姜望毫無所覺。
果然,能搬出凶神蚩睨為先鋒,幕後大妖的謀劃可謂做到幾近完美。
「如果白衣秀士能約束澡雪境修士,那麼就算郡試考生里也存在年輕一輩的澡雪境,監考的強者也會時刻注意着,不會放之任之,但白衣秀士出現在此可謂無聲無息。」
姜望遠眺山外百里城鎮,眯眼說道:「就好像他們根本看不見白衣秀士一樣。」
唐果又再懊惱,「我記得很清楚,白衣秀士肯定還有別的本事,但偏偏怎麼都想不起來,明明就要呼之欲出,這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姜望只是皺眉,繼續低頭俯瞰山野。
傲因已經露面。
黑衣男子三人驚慌失措。
甄諍鯨想做什麼,卻面色蒼白,無力跪倒在地。
白衣讀書人笑着說道:「甄兄這是怎麼了?」
甄諍鯨艱難說道:「有些不對勁。」
白衣讀書人點點頭,說道:「此地是方圓數百里的命泉所在,簡單來說,就像陣眼,破壞此處,方圓數百里的生機都會斷開,雖然不會在瞬間發生變化,但短則數日,長則數月,草木不得生,河流乾涸,漸漸荒蕪。」
甄諍鯨茫然道:「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白衣讀書人自顧自說道:「那是在正常破壞命泉的情況下,曾經有惡修會專門找這樣的地方,汲取命泉修行,從而增漲修為,但其實命泉的用處不止於此。」
話音落下,甄諍鯨便覺自身黃庭炁在流逝,腦袋裏也像是要炸裂一般,他哀嚎着滿地打滾。
君子約束也在此刻瓦解。
甄諍鯨滿身戾氣,除了自身情緒,也有前面被壓抑住的情緒沒了約束後盡數爆發,「你是......」
他吼了一句,卻又戛然而止。
話語停住的十分突然。
他霎時憋得滿臉通紅。
除了一句話說不出口的憋悶,也有一瞬間竟不知道自己剛才想說什麼,明明話都出口了,卻忽然腦海里一片空白。
姜望則精神一震。
他抓住了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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