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呂公著皺了下眉頭。
因為就古人的話術而言,說到那份上,就應該點到為止,不應該說透。
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說的話。
張斐顯然不是一個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內的老爺們,聽到這裏,可就有些忍不了了,當真我們不敢拿你怎麼樣麼?還是說,你看咱年紀大了,提不動刀了?
可見王安石、司馬光、唐介等大佬們皆是不為所動,也只能作罷,但還是哼得幾聲,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王安石不但不惱,反而感慨道:「生子當如張三郎啊!」
這可是一句極高的讚美之語,他心裏清楚,張斐只是為林飛多這一句嘴。
試問天下間又有幾個人敢多這一句嘴。
司馬光卻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話術,他是從哪裏學得。」
張斐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問的是什麼?
其實就是告訴大家,林飛是有充分的作案動機!
關鍵林飛還不由自主地講述自己的作案動機。
這個問話技巧,司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聞所未聞。
而且許多細節,開封府作為司法部門,都沒有想到過,比如那李勇是誰,呂公著就沒有聽過這人。
躲在側門的曹評也是長鬆一口氣,雖然目前只是從側面證明林飛絕對有作案動機,但至少證明張斐不是對方的人啊!
......
「張三。」
呂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說了這麼多,也未證明曹棟棟是無辜的。」呂公著是避重就輕道。
他得趕緊要將主題拉回來,三衙縱使有腐敗,也與此案無關。
一說到曹棟棟,仿佛驚醒了門口的圍觀群眾,又是一陣對曹棟棟的唾罵聲,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專門欺負老實人。
人家為國浴血奮戰,未得到升遷也就罷了,你們這些紈絝子弟還要輕薄人家的妻子,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憤啊!
他們倒是沒有察覺到林飛已經有了作案動機,值得懷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飛,故此他們將怒氣統統發泄在曹棟棟頭上。
曹棟棟是委屈的要命,怎麼又罵我,我啥也沒說啊!
「肅靜!肅靜!肅靜!」
呂公著連拍幾下驚堂木,門外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斐非常溫和地向林飛問道:「你還能繼續嗎?」
林飛點了點頭,可看着張斐的眼神卻變得有些複雜,似還夾帶着一絲感激。
張斐卻是嘴角揚起一抹挑釁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來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這感情牌來哄你認罪,那也太無恥了。隨即問道:「聽說林教頭的酒量不錯。」
林飛受到張斐的鼓勵,又打起精神來,鬥志盎然道:「還行。」
「還行?」
張斐笑道:「不止還行吧!據其他教頭所言,林教頭的酒量在禁軍中都是數一數二,無人能夠喝得過教頭。」
林飛道:「沒有比試過,我也不清楚。」
張斐笑問道:「至少你與那些教頭喝酒,沒有誰醉在你前面。」
林飛道:「是又如何?」
張斐道:「根據你們的供詞,在案發當晚,你與曹衙內,還有吳虞侯三人一塊喝酒,為什麼你與吳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內卻還有精神去輕薄你妻子?據我所知,曹衙內的酒量可是遠不如你們。」
此話一出,呂公著、黃貴不約而同的皺了下眉頭。
這個細節,他們完全就沒有想到。
林飛哼道:「在一塊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樣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內多多了。」
曹棟棟當即就急了,「什麼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張斐不爽地看着曹棟棟,「我可沒有問你話!」
曹棟棟幽怨地瞧了眼張斐,悶悶不語。
「看來曹衙內的確喝得比林教頭要少。」張斐笑着點點頭,又問道:「聽聞當晚林教頭是去對面街陸家酒鋪打得酒?」
林飛點點頭。
張斐掏出一本賬本來,「由於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鋪對於酒的販賣,是記錄的非常清楚,這就是陸家酒鋪那日的賬本,上面清楚記着,林教頭當晚是要了兩罈子酒。」
呂公著問道:「這又說明什麼?」
張斐道:「而根據其他教頭所言,林教頭一人喝一壇那是不成問題,當晚他們三個人飲酒,就當林教頭一個人喝了一整壇,可離醉趴在桌上,就還差很多。」
呂公著道:「這都是你的推測,當晚誰喝多少,他們自己都記不太清,恐已無法查證。」
黃貴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來:「這酒量亦無具體刻度,哪能作為證據。」
你怎麼證明林飛喝一罈子酒就不會醉,這就沒法證明啊!
張斐笑道:「雖然不合規矩,但我也不介意黃主簿提出這個質疑,因為就算黃主簿不提,我也會解釋清楚這一點,我並非是要以此來做證據,只是提出一個疑點,僅此而已。」
疑點?
黃貴沒有做聲了。
張斐又向林飛問道:「林教頭與曹衙內相識多久?」
林飛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張斐道:「應該三年零七個月,我說得對嗎?」
林飛想了想,實在是記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裏卻有些發毛,就沒有見過這種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還清楚。
張斐又問道:「不知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林飛道:「他乃步副帥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來教場玩耍,見我武藝不錯,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識得。」
張斐點點頭,道:「關係怎麼樣?」
林飛道:「還算不錯。」
張斐又問道:「是一直不錯,還是近大半年來才變得很要好的?」
林飛道:「一直都不錯。」
張斐點點頭,問道:「既然關係不錯,那衙內一定多次去到林教頭家裏做客吧!」
林飛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張斐笑道:「真的嗎?那為什麼在近三個月來,衙內就上教頭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個月至少四次。」
林飛問道:「這很多嗎?」
張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麼比,據我所知,衙內與你相識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棟棟上你家做客的次數屈指可數,就只有兩次,更多是曹衙內請你們上他家吃飯,或者一起上店裏吃飯。」
林飛眼中閃過一抹心虛:「我只是覺得老是讓衙內請客不好。」
「是嗎?」
張斐道:「可在這十二次內,至少有八次數是衙內的買得酒,這跟他請客又有什麼區別?」
司馬光、王安石聽到這裏,皆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要知道張斐是在談別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經歷的事,這些細節他都得先問清楚,也就是說,他事先就料到林飛會這麼答。
真是太細了!
就連王安石都在納悶,他這是怎麼想到的?
林飛道:「衙內強行要買,我也沒有辦法。」
此話顯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馬光都知道,林飛已經快要招架不住了。
張斐卻不就此深究,突然又問道:「聽聞林教頭在第二次出征時,妻兒因難產而去世。」
林飛當即眉頭一皺,「這與你何關?」
這問題跳躍的呂公著也有些暈了,「張三,你到底在問些什麼?」
張三立刻向呂公著道:「知府放心,待會我會一併解釋。」
又是這句!
呂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會你若不解釋清楚,本官定要給予你懲罰。」心想,這樣問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規矩。
「是!小民一定會解釋清楚的。」
張斐向呂公著拱手一禮,旋即又向林飛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後,在長達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時,你突然從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來。」
「是的。」林飛點點頭,但底氣顯然不如方才了。
張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嬌妻之後,你開始頻繁請衙內來家裏喝酒。」
呂公著雙目一睜,開始用審視的眼神看着林飛。
這個細節可是要命啊!
若解釋不清楚,那可就難說了。
林飛辯解道:「以前家裏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賢妻,宴請好友,有何問題?」
張斐笑道:「問題倒是沒有,只不過與曹棟棟交好的教頭,有二十多個,關係也不壓於你,但是唯有林教頭是在成婚後,頻繁宴請曹棟棟,其他人可都是藏得嚴嚴實實!」
曹棟棟聽得很是惱火,「你這話是何意思,本.....!」
「你閉嘴!」
張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飛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頭只請曹棟棟和吳虞侯上家裏吃飯。據我所知,在這期間,林教頭還請過好幾次別得教頭吃飯,但無一例外,全都是上店裏吃。不知林教頭作何解釋?」
林飛的鬢間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對方問的問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別人認為我是在巴結曹衙內,故而才請曹衙內上家裏吃。」
話語已經有些結巴。
呂公著是眉頭緊鎖地看着林飛,已經完全無視一旁委屈的曹棟棟。
張斐笑道:「所以曹衙內請你上店裏吃飯,就不需要擔心被人認為是在巴結曹衙內呢。」
林飛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飛的唐介老頭,此時在一個勁地抹汗。
這可是大冬天啊!
張斐也不逼問,又道:「在林教頭在供詞中,似乎並沒有具體說明令夫人的來歷和身世。」
林飛神情激動道:「我妻子的來歷,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笑道:「有無關係,待我詢問過令夫人便知。」
說着,他便向呂公著拱手道:「啟稟知府,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傳林夫人上堂做供。」
呂公著還未說話,林飛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幹得,是我設計勒索敲詐曹衙內,與吳虞侯和我夫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