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芷倩,你給我出來。」
張斐直接殺到許芷倩閨房門前,叉腰挺屌,大聲喊道。
「許芷!」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來,只見許芷倩從屋內走出來,淡淡掃了一眼張斐,問道:「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
張斐當即就笑了,大手一抬:「咱倆都這麼熟了,就別打啞謎了,我也沒這功夫,我就問你,你讓青梅跟那些大富紳是怎麼說的?」
他對此還抱有一點點希望,盼着許芷倩沒有趕盡殺絕。
許芷倩坦白道:「我只是告訴他們,你只幫窮人打官司,讓他們別動這心思。」
完了!完了!全完了!
「你憑什麼為我做主?」張斐是徹底抓狂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啊。
許芷倩輕輕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誠信,嘴上說得好聽,但心裏卻盤算着,利用這些窮人來吸引富人上門找你打官司,我這麼做可也是為你好,以免你誤入歧途。」
「為我好?」張斐聽着就怪親切的,氣得是直撓腦門,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這女朋友沒有找到一個,倒是找了個娘回來,特麼也真是絕了。」
許芷倩聽得一個真切,啐了一聲:「我才沒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你想得倒美。」
張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噴道:「我說大姐,我也得賺錢養家,幫窮人打官司,你以為真的那麼容易麼,還是說你太相信我,認為我可以戰無不勝,回回都能夠弄個幾百貫,而且還不會被人報復,再說,賺富人的錢,難道是不義之事嗎?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許芷倩據理以爭道:「你一個珥筆之人,要賺富人之財,那只能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與他們一塊剝削百姓。」
張斐氣得直喘氣道:「我這還什麼都沒幹,你就在這裏給我扣帽子,還剝削百姓,你當我傻呀,幫他們剝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幾個錢,還不夠他們自個塞牙縫的。你自個傻,就別以為別人也與你一般傻。」
許芷倩也激動起來了,「到底是我傻,還是你傻,你現在若多行正義之舉,不落下口舌,前途將無可限量,莫要為了貪圖這蠅頭小利,而自毀前程。」
「什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自毀前程?」張斐見她不但不認錯,而在這裏胡說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說什麼東東,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奮鬥,可如今全讓你給毀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你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許芷倩狠狠一跺腳,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這是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張斐雙手捂臉,「我特麼還真找了個媽回來。天吶!」
「你們在吵甚麼?」
忽聽身後有人言道。
二人回頭看去,只見許遵走了過來。
張斐狠狠瞪了許芷倩一眼,道:「認親。」
「爹爹,你莫聽他胡說。」許芷倩回瞪了眼張斐一眼,又注意到許遵神色怪異,問道:「爹爹,你怎就回來了?」
許遵瞧了眼張斐,道:「出事了。」
張斐頓覺一種不詳的預感。
一般「禍」這哥們從不單行。
「什麼?開封府一個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狀紙?」
許芷倩震驚地看着許遵。
許遵點點頭,道:「而且全都是有關契約糾紛的。」
張斐心中一凜,緊鎖眉頭:「他們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許遵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爭訟,唯我朝不禁,但有關此的爭論,可也一直未有斷過。」
「呀!不好!」
許芷倩也反應了過來:「原本官府對於這種契約官司,都是遵從『官從政法,民從私契』,如這種糾紛,甚至都不會驚動開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卻開了一個先例。開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視同仁,但是開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處理這些爭訟,這麼下去的話。」
張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爭訟,簡單來說,我現在面臨失業的風險。」
你不是很能說麼?
行!
我們服!
我們就將你嘴給封上,從源頭上掐斷。
許遵點點頭道:「是有這個可能,但也不一定就會禁爭訟,也有可能是給予更多的約束,他們下一步就應該是上奏官家,但具體會是什麼結果,目前還不能妄下判斷,還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應,不過目前情況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許芷倩,不禁怒上心頭:「豈有此理,他們這分明就是做賊心虛,公報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張三揭穿他們那些醜事,真是欺人太甚。」
說着,她又激動地向張斐道:「張三,我們決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與他們鬥爭到底,我就不信他們能夠隻手遮天。」
張斐人都傻了。
難道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嗎?
他依稀記得,前一秒種,他們還吵得不可開交。
許遵輕輕拍了下張斐的肩膀。
張斐回過頭來,望着許遵。
許遵用堅定眼神看着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會支持你的,即便丟了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為避嫌,很少過問,但這事可不一樣,對方擺明就是在玩賴,以大欺小,他可也難以忍受這種事。
張斐聞言,即是感動,又是羞愧,雖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就覺辜負了許遵,給他添了麻煩,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來:「恩公請放心,我是不會就此屈服的,他們妄圖以此來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還有很多手段沒有使出來。所以,我懇請恩公不要因我而捲入此事。」
許遵皺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無法扭轉此事。」
張斐道:「只要我這張嘴還能說話,那就不算輸。」
許遵見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樣子,沉默片刻,輕輕點了下頭:「行,我就保住你這張嘴,至於其餘的事,就交由你自己處理。」
張斐點頭道:「多謝恩公。」
說着,他又看向許芷倩,神色非常複雜,掙扎半響,心中一嘆,罷了,罷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許芷倩驚訝地看着張斐:「現在你還有心情說這些?」
「我好吧。」
張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還是我小肚雞腸呢。
許遵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張斐微微一怔,如實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實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來為自己增添名氣,然後去做那些富紳的生意。」
許芷倩詫異地瞧了眼張斐,心想,他為何說得如此坦誠,難道其中另有緣由?
「原來如此!」許遵稍稍點頭,又瞧了眼許芷倩,大概也猜到他們在爭吵什麼,畢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兒。
張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釋,我相信你。」許遵擺擺手,打斷了張斐。
張斐神情一滯,略顯詫異,「恩公真的信我?」
許遵呵呵笑道:「這一個人心腸壞不壞,老夫還是看得明白,你小子雖然有些滑頭,但心地不壞。」
話說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兒,又道:「如果倩兒做了什麼事,令你不開心,你也別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為了你好。」
又是為我好?這應該是古人的口頭禪吧。張斐苦笑地點了點頭,不過如今他確實也沒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為他正面臨着生存危機。
而目前他毫無準備。
開封府可以說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門,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開封府去,然而,這一個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狀紙,這已經創下記錄,未來可能也很難打破。
呂公著剛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麼時候,這開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麼屁事都往開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這一看就是有人在從中作梗,而且來頭可能還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這開封府頭上動土。
呂公著也不是個怕事的人,反應過來後,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開封府頭上來了,那敢情好,家裏那狗頭鍘、虎頭鍘都已經許久沒用了,趕緊擦亮一點,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會自己跳過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結舌。
就在當日,刑部、大理寺、審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門,二十餘名官員聯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爭訟之風。
緊接着,又有數十名官員是聞風上奏。
其中還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數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嚇到了。
這可不是什麼大事呀!
但這也絕非偶然。
原因很簡單,若助長此風,那將會傷害到他們士大夫階層的利益。
陳裕騰若沒有背景,他能成為祥符縣最大的地主嗎?
那麼,朝中誰又不是陳裕騰呢。
誰又敢保證,今日之事不會發生到他們頭上。
政見不同,那都只是內部鬥爭。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可是對外,他們可是相當齊心的,這肉必須爛在鍋裏面。
故此一有人挑頭,這些人是不約而同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開始在後面推波助瀾。
也正如許遵所料,他們還直接將矛頭指向張斐,許府那邊大擺陣仗,挑起百姓爭訟之風,以至於百姓們都趨之若鶩。
若不加以制止,這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許遵、王安石、司馬光、呂公著等人也都站出來,為公道說話,表示張斐也是在規則之內贏得這場官司,並不違反規矩。
但面對整個體制的集體控訴,他們的爭辯就顯得蒼白無力。
關鍵那些人也沒說要懲罰張斐,只不過是借張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爭訟之風,否則的話,開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應也很快,趕緊下令,命樞密使陳昇之領王師元、齊恢共議此事。
樞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順的宰相。
讓他處理這種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陳昇之心裏非常清楚,神宗這是要息事寧人。
因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關係,且朝中已經有心懷不軌之人,有意無意將爭訟一事與王安石給綁在一起論。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神宗決不會允許這種意外發生。
況且抑制爭訟,對於皇帝而言,也不是什麼壞事。
半日,他們就商議出具體方案來。
畢竟這真不是什麼大事。
處理起來也是非常簡單的。
他們決定今後珥筆之人若要上堂為人辯護,必須要經書鋪引薦。
這是其一。
其二,今後汴京的珥筆之人也必須要通過刑部舉辦的考試,才能夠獲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這兩個條件的目的是非常簡單明確,完全禁止百姓訴訟,這顯然也是不行的,有違祖宗之法,但是必須維護官府的絕對權威,一切都必須控制官府手中。
可這麼一來的話,張斐基本上涼涼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薦。
其次,官員們可能也不會給他通過考試的。
畢竟他們不是一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