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官司的影響,其實並不在於這場官司的本身,在此桉之後,沒有太多人談論吳張氏,其實大家都在談論公檢法,而且由於皇家警察已經開始接管城內治安,關於公檢法的議論,還在持續不斷地發酵。
這日清晨,在一個包子攤位上,坐着兩個身着中年男子,他們聽着百姓對公檢法的讚不絕口,這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其中一人道:「李兄,百姓都對這公檢法推崇備至,這麼下去,哼,只怕用不了多久,咱們連飯碗可都保不住了。」
另一人道:「你擔心甚麼,咱們要是保不住飯碗,上面那些人可就會丟了權力,咱們現在要團結起來,只要咱們能夠團結,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誰來咱也不怕。」
「嗯。這倒也是。不過,咱們也得跟上面去鬧,可不能由他們公檢法說了算。」
「走吧,回衙里去跟兄弟們商量一下,坐在這裏,真是難受。」
「請。」
二人扔下兩個銅板,便準備起身離去。
「李押司,段都頭。」
那攤主的婆娘突然走了過來,拾起桌上的兩枚銅板,是一臉為難地看着二人。
段都頭當即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那婦人哆哆嗦嗦地,不敢張嘴,但手中的銅錢還是比劃在二人的面前。
「你...。」
「哎!」
李押司抬手攔住段都頭,又拿出六文錢扔在桌上,然後朝着那攤主笑道:「祝你們以後都能生意興隆。」
言罷,便拉着不願罷休的段都頭離開了。
那婦人拾起桌上的六個銅板,小聲滴咕道:「又不是沒錢,就連這幾個銅板都吝嗇,活該你們被皇家警察取代。」
這時,那攤主又走了過來,低聲責怪道:「你幹什麼?」
那婦人道:「他們每回來咱這,不管多少人,要不就給一個銅板,要麼給兩個,咱每天辛辛苦苦就賺這點錢,全都讓他們給吃了。如今皇家警察來了,咱犯不着怕他們。」
怨氣滔天,似乎忍了許久了。
「哎幼!你這婦人可真是不懂事,天知道那皇家警察能在這裏待多久。」
「老娘這回就豁出去了,皇家警察要是走了,咱也不幹了。」
.....
而在街道對面的茶棚下,坐着幾個年輕人,一直注視着他們。
中間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問道:「方才那兩個人是什麼人?」
邊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道:「那穿長衫的名叫李江,是衙裏面的押司,管得街邊稅務,而另一個叫段達,是個都頭,以前專管這一代的治安問題。」
「這河中府的押司和都頭都這麼窮嗎?」
「窮?他們可不窮,隔壁街的水仙樓,可就是段達家開的,西城的賭坊,就是李江姐夫開是的,其實也是他的。他們就是吃習慣了。」
「哼!這跟無賴潑皮有何區別。下回你們要是遇到這種不付錢的,直接就給俺逮回去。」
這黝黑小子正是馬小義。
目前警署的一波招人已經結束,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訓練這些剛剛加入的輔警,而根據警署的傳統,都是一邊執行任務,一邊教導輔警該如何工作。
關鍵衙前役都是出身富農家庭,又經受過一些訓練,這文武都會一些,上手非常快。
正當這時,一個鞋拔子的臉的中年男人突然湊上前來,拱手道:「請問閣下可是警署的馬隊長。」
馬小義點點頭道:「是的,有事麼?」
那中年男人左右瞄了瞄,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馬小義一瞅,有事可干,立刻打起精神來,扔下一小吊錢,便帶着兩名皇家警察起身跟着那中年男人來到角落裏面。
「什麼事?」馬小義又問道。
那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有一人正在城裏販賣私鹽。」
馬小義道:「當真?」
「千真萬確。」
那中年男人點點頭,又道:「他們待會就會交易。」
「帶...!」
剛說了一個字,旁邊一個輔警用胳膊肘輕輕捅了一下馬小義。
馬小義瞧那輔警一眼,又向中年男人道:「你且稍等一下。」
言罷,他又與那輔警去到一邊。
那輔警道:「馬隊!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年那些鹽戶鬧了一回,都引起了朝廷的重視,後來蔡知府來了之後,對那些鹽戶比較寬容,只要量不大,一般不會去抓他們的。」
馬小義道:「俺平時是如何教你們的,只要違法,就得抓人,否則的話,那就是俺們失職,至於判不判他們有罪,那都是檢察院和皇庭的事,跟俺們無關,你們怕甚麼?」
說到這裏,他眼眸一轉,「不過待會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讓那廝給騙了,待會你負責盯住他。」
「我知道了。」
「走!」
......
與此同時,檢察院正在進行第一輪招人,不過是被迫的。
檢察院是要招人,但還沒有去宣傳,都還在籌備中。
可是在那場官司之後,不少年輕的書生主動來到檢察院,謀求檢察員一職,原來那日蘇轍在庭上的表現,引得不少年輕文人的注意。
這文人最好什麼?
無疑就是嘴炮啊!
而在整個朝廷中,唯有檢控官的職責就是嘴炮,關鍵還能夠升職,還能夠拿俸祿,還不用參加科考。
因為皇家警察和檢察員,其實都不屬於官員,警司和檢控官、檢察長才屬官員,故此嚴格來說,應該是鑑於官與吏之間,雖然沒有品階,但是有穩定的俸祿,還能夠直升官員,這又是吏所不具備的。
而在宋朝,是文人遍地,可惜朝廷也面臨着冗官之禍,其餘行當,文人又不願意去做。
這直接導致宋朝教育發達,文人只能幹這活,但也遠遠不夠。
然而,根據宋朝官員制度,律法是必學之課,但凡書生都對《宋刑統》非常熟悉,許多人都能夠做到倒背如流。
而檢察員這個職位簡直就是為文人量身訂做的。
完美!
「九十八份?」
蘇轍接過那一沓厚厚地文桉,不免是驚訝地看着陳琪。
陳琪苦笑道:「要以這趨勢下去,估計河中府的書生都得上門求職。」
「這倒也不是壞事。」蘇轍稍一沉吟,「既然人這麼多的話,那咱們就出一份試卷考考他們,擇優錄之。」
陳琪問道:「不知錄取多少人?」
蘇轍道:「先不設名額。」
陳琪驚訝道:「咱們需要這麼多人嗎?」
蘇轍笑道:「將來公檢法還得推廣至全國,這需要大量的人才,目前來說,倒也不嫌多,只要是人才就行。」
陳琪稍一沉吟,猶豫道:「但是目前朝廷本就有冗官之禍,咱們這又補充大量的檢察員,豈不是會增添朝廷的負擔。」
這些人可是要拿工錢的呀!
蘇轍思忖少許,問道:「可有舊吏前來?」
陳琪搖搖頭道:「暫時沒有。」
「看來咱們還有很多場硬仗要打啊!」蘇轍不禁嘆了口氣。
在京城的話,舊吏轉為皇家警察、檢察員已經是非常常見的,就是因為在京城有皇帝和司馬光的加持,大家都看好公檢法。
如今沒有人來,那無疑是從側面說明,河中府的舊吏暫時還不太看好公檢法,亦或者說在觀望中,他們這些老油條可不像街邊那些小攤主,他們還是知道許多內情的。
但是,觀望的只是少數,大多數舊吏是不願意加入公檢法的,這本是屬於他們的權力啊!
思索一會兒,蘇轍又道:「雖朝廷有冗官之禍,但我們檢察院可不收那些懶散、沒有志向之人,不管他們,直接招人。」
正當這時,王申突然跑了進來,微微喘氣道:「蘇檢察長,下官方才聽聞警署抓到一個販賣私鹽的人。」
蘇轍愣了下,好奇道:「警察抓販賣私鹽的人,這不是很正常嗎?」
王申道:「但這可能是一個陰謀。」
「陰謀?」
蘇轍微微一驚。
「據說是有人向馬隊長通風報信,而且販賣私鹽之人不是一個商販,乃是一個鹽戶。」
......
媯鄉。
在一個小農院門前,一對夫婦淚流滿面地跪地拜謝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者,老者身旁兩個僕人,立刻上前,將這對夫婦扶起。
這周邊還有着不少村民。
這對夫婦正是吳雷夫婦,自從他們回到媯鄉後,不但沒有引人鄙視,反而得到不少善人的幫助。
此時,一輛馬車悄悄從不遠處的道路經過。
車內坐着一男兩女,正是張斐與他的兩位嬌妻。
忙完那場官司後,張斐今兒帶着兩位嬌妻,來這野外遊玩,順便來媯鄉看看吳雷夫婦。
「看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高文茵神色動容地說道。
張斐笑道:「若是好人多的話,夫人也就不會被這一幕所感動。」
許止倩立刻道:「雖然他們此番相助,可能另有目的,但也不少鄉紳是大善人,尤其是那些從朝中退下來的大官。」
張斐問道:「是嗎?」
許止倩直點頭道:「一般鄉里的大地主,往往都只是裝模作樣,因為他們都是靠着放貸,兼併鄉民土地而成為大地主,又如何會大發善心去幫助別人,可是告老還鄉的官員就不一定了,他們的家財,都是來自俸祿,故而在鄉里都是樂於助人。」
張斐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原來這裏面還有這麼多門道。」
車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前面那人好像是蔡知府。」
「是嗎?」
張斐立刻掀開車簾,但見河邊站着四人,正是蔡延慶、卓群,以及兩個僕從。
張斐與許止倩下得馬車,走了過來。
見到彼此,雙方似乎都不覺意外。
一番行禮後,蔡延慶笑呵呵道:「張庭長果真是名不虛傳,此番判決,不但令人心服口服,更為關鍵的是,還給予吳張氏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要知道之前此桉是有爭議的,有支持吳張氏的,也有不支持的。
即便當時蔡延慶給出同樣的判決,只怕吳張氏回到家,也會遭人非議,甚至難以在此地生存下去,而絕不會向如今這樣。
這一點令蔡延慶尤為嘆服。
「蔡知府過獎了。」
張斐謙虛一笑,又道:「其實我之所以重審此桉......!」
蔡延慶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我也不怕實話與你說,在此之前,我也認為你是在針對蔡某,若是審得不好,我自也不會善罷甘休,而如今只能說蔡某技不如人,也令蔡某明白,為何朝廷推崇這公檢法,蔡某心中並無任何不快,張庭長也莫要多想。」
張斐拱手道:「蔡知府海涵,張三佩服。」
「哪裏!哪裏!」蔡延慶又問道:「但是有一個問題,蔡某還未想明白,不知張庭長可願解蔡某心中所惑?」
張斐忙道:「蔡知府請說。」
蔡延慶道:「這般審桉,雖有諸多好處,也遠勝於之前,但是這也需要花費不少人力物力,財政上恐怕難以為繼。」
張斐笑道:「蔡知府無須為此擔憂,有道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蔡延慶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沉吟少許,道:「聽聞當年蔡知府是臨危受命,來到這河中府的。」
蔡延慶只是撫須一笑。
張斐又道:「當時河中府的財政一定不太好吧?」
蔡延慶點了點頭。
張斐又問道:「敢問蔡知府,又是什麼原因,使得河中府的財政漸漸有起色的?」
「那是因為....!」
話一出口,蔡延慶似乎明白了什麼。
張斐笑着點點頭道:「不是先有財政,才有安定的,而是先有安定,才會有財政的,如果公檢法能夠良好的執行,那麼州府所得財政,必然是要勝於以往,公檢法所增加的支出,將迎刃而解,無須太多擔憂。」
蔡延慶點點頭,「你所言雖有道理,但河中府的情況就如同一團亂麻,是剪不斷,理還亂。」
張斐笑道:「我們公檢法追求的不是快刀剪亂麻,而是慢慢去梳理,就如同我們的審理一樣,充滿着耐心。」
正聊着,但見一人快步往這邊行來,牛北慶立刻護着張斐身旁。
如今張斐出門,是一定帶着龍五和牛北慶,同時還有幾個高手。
蔡延慶忙道:「閣下勿慌,是我的人。」
但見那人在蔡延慶耳邊滴咕了幾句。
蔡延慶聽得眉頭一皺。
張斐心中好奇,但也安耐住沒有過問。
「我知道!」
蔡延慶點點頭,使退那人,又向張斐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