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賢苦澀的道:「我能告訴太子兄長,此生無望登龍梯,只想埋首故紙堆皓首窮經嗎?」
雲初笑道:「有何不可?」
李賢詫異的道:「可以說?」
雲初笑道:「雍王本為龍子鳳孫,登龍梯就在腳下,登與不登,就在殿下一念之間,一旦要登,就要與太子這般人傑相爭,前途難料,退而不登,又要與心中執念相爭。
所以登也憂愁,退也不甘。
若殿下以登龍為唯一信念,那就去爭,堂堂正正的以萬民福祉為己念,納天下雄才為己用,胸懷天下,目視萬里,這般爭,臣下只會覺得歡喜,只是將來遇到任何艱難困苦,殿下莫要自怨自艾便是。
不過,就目前狀況來看,你的太子兄長已經在這條路上走的太遠了,殿下若是想要追,從今日起就要快馬揚鞭了。」
李賢道:「郡公並不看好我?」
雲初笑道:「我記得你的兄長第一次來臣下家中受教的時候,年方五歲,長得粉妝玉砌一般招人喜愛,就是身體孱弱了一些。
對於食物極為挑剔,只喜食甜粥,臣下告訴太子,若想身體強壯,就必須拋棄甜粥,結果,從五歲至今,太子再也沒有用過甜粥,一口都沒有吃過。
太子為了自己的理想,拋棄了甜粥,在以後的歲月中,他還拋棄了懶惰,拋棄了貪玩,拋棄了享受,主動接受臣下最嚴格的軍事訓練。
日積月累之下,太子孱弱的身體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硬是給自己打造出來了一副雄壯的糾糾武夫身體,武藝雖然達不到太宗皇帝的高度,卻在如今的皇族中應該是無人能敵。
這就是太子為自己的理想付出的代價與成就。
你也知曉,你的太子兄長從七歲起就開始親農,我大唐的一國太子,即便是去除他的太子身份,如今即便是以農夫身份下田耕種,也有本事養活他的父皇,母后,妻子不受饑饉之憂。
更不要說他十幾年來持之以恆的從全天下搜集良種,招募良才對這些良種培育,改良,白菜一出,天下人人得利,不受冬日無菜佐食之苦。
現如今,他親自培育的雙季稻,已經在嶺南試種成功,一年收割兩茬稻子,可解南方百姓無食充飢之苦,臣下相信,白菜一事,太子得北地百姓之擁護,雙季稻一出,南方百姓必然對太子感念至深。
天下,天下。
指的其實就是在我大唐這片故土上生活的人,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子已經在這一道上走的太遠,太遠了。」
李賢聽了雲初得話,沉默良久,然後道:「我不得良師教誨。」
雲初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臣下曾經從已故得司空李績處得知一事,陛下曾對司空李勣誇讚殿下說:這個孩子已經讀了《尚書》、《禮記》、《論語》,背誦古詩賦十多篇,一看就能領會,也不會忘記。
我曾叫他讀《論語》,他讀到『賢賢易色』,再三誦讀。我問為什麼反覆讀,他說自己內心特別喜愛這句話,才知這孩子的聰敏出自天性。
陛下能對司空李績這般說,可見對殿下愛之深切。
而殿下統領劉納言、格希元、許叔牙、成玄一、史藏詰和周寶寧等人注釋范曄的《後漢書》臣下也看過,確實是一部難得的好書。
如此成就,殿下因何會說自己不得良師呢?」
李賢聽雲初說到了史藏詰怒道:「就是他們害我。」
雲初拱手道:「人人心中都有善惡兩邊,棄惡揚善,本為人主之責,壞殿下者並非旁人,而在於殿下自己,權柄在殿下,殿下就該好好的掌控,輕易將權柄託付他人,本就是取死之道。」
李賢拱手道:「如何分辨臣下善惡?」
雲初還禮道:「前幾日,臣下被一個新羅婢給教訓了,她說,李績死了,你們大唐最後個可以稱之為神的人死了,以後的大唐,將只有陰謀詭計,再無堂堂正正之師。」
李賢拍案道:「速殺之。」
雲初瞅着生氣的李賢道:「臣下覺得她說的很對。」
李賢皺眉道:「很對?」
雲初嘆口氣道:「是啊,很對啊,就拿臣下來說吧,給殿下裝牙原本就是陛下的詔命,臣下像今日這般直接過來要求殿下咬牙模便是,卻因為多了一些想法,就拜託溫柔過來。
臣下與殿下關係本就不睦,再托他人之手,殿下這裏必然會心生雜念,原本簡單的事情弄得複雜了,無端的生出很多猜測出來。
以後不會了,殿下有功,雲初登門祝賀,殿下有錯,臣下正言直諫便是了,讓所有的事情回歸本來面目,這就是臣下從那個新羅婢口中得到的教誨。」
「郡公覺得孤王也該如此?」
雲初起身笑道:「人生不過區區數十年,還是做回本身比較好,如此,臣下今日之事已然了結,這就請辭。」
李賢看着離去的雲初,瞅着一直侍立左右的賀蘭敏之道:「你是善的,還是惡的?」
賀蘭敏之瞅着雲初的背影道:「大奸大惡之輩,往往也有忠厚良善之貌。」
李賢繼續瞅着賀蘭敏之道:「那麼,你到底是忠厚良善之人呢,還是大奸大惡之輩?」
賀蘭敏之道:「臣下乃是雍王座下犬馬耳。」
李賢嘆口氣道:「史藏詰也這麼說過。」
從雍王府出來,雲初多少有些愧疚感的,人人都說皇族從一生下來,就在陰謀的水池裏浸泡着長大的,可是,從今天接觸雍王的事情就能看出來,這孩子還是太稚嫩了。
還沒有形成自己單獨的人格,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原本還想着把對雍王的影響再進一步呢,陡然想起金媃茹說的話,雲初發現自己真的有些害怕了,就如金媃茹說的那樣,大唐的朝堂上,不能都是一群奸臣啊……
「從今天起,我們做事要堂堂正正。」
雲初一大早見到溫柔的時候如是說。
溫柔立刻點頭道:「必須如此,必須如此,老子最近常常失眠,心裏老想着盤算這個人,盤算哪個人的,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雲初瞅着溫柔道:「我是說要堂堂正正。」
溫柔道:「必須堂堂正正,說吧,你打算毆打誰,我去為你助威吶喊。」
雲初道:「有人說我大唐如今滿朝奸佞之徒。」
溫柔點頭道:「說的一點沒錯,吏部侍郎李敬玄今天就暗戳戳的來信,說是要把兒子安插我我長安縣來,我這就回去拒絕,不給他開這個後門。
不過,他也說了,長安此次補官,我們可以有兩個自由名額,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提拔兩個自己想提拔的人。
你看,此事該如何解決呢?」
雲初聽了一臉為難的道:「法曹的老張,在位置上已經六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一次若是還不能升職到從七品,錯過今年,就再也沒機會了。
也是鞍前馬後的伺候了六年的老人了,看着怪不忍心的。」
溫柔為難的道:「是啊,他的事情不好辦,主要是出身奴籍,就這一條他就沒辦法由吏入官啊,除非李敬玄那邊可以大筆一揮,把他的過往塗抹掉。
還有稅吏老金,能忍四年時間一個子都沒有貪墨,起早貪黑的給長安弄錢,這樣的人要是還不升遷,我怕打擊長安吏員們上進的心思。
如他這般的人至少還有兩個,其中一個你都答應人家今年的升遷名額中有人家的,咱們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雲初嘆口氣道:「堂堂正正的升官不成嗎?」
溫柔斷然搖頭道:「不成,而且毫無可能。」
雲初捂着額頭呻吟一聲道:「那就告訴李敬玄,他兒子進長安縣可以,不過,我要四個自由名額,如果可行,我可以讓他兒子來萬年縣我手下任職。」
溫柔嘆口氣道:「他女婿在流水牌子破滅之前去了河東聞喜縣擔任主簿去了,再這麼下去,長安就成他李敬玄家族出人頭地的階梯了。
這一點都不符合我們堂堂正正的宗旨。」
雲初瞅着溫柔滿是譏諷的臉,攤攤手道:「且從長計議吧,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
溫柔怒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堂堂正正的好,免得以後滿朝堂都是奸佞之徒。」
雲初道:「別的事情可以退讓一二,我們自己還是堅守本心吧。」
溫柔冷笑一聲道:「晚了,南城改造工程的民居已經修建完成,搬遷百姓就要入住,商業住宅緊跟着就要起來,商賈那裏還有老大一筆錢沒有給人家結,一旦武氏兄弟給結了,商業住宅項目就要啟動,按照我們以前的安排,必然是一筆亂賬。
這可不算是堂堂正正吧,倒是皇后這邊給錢給的痛快,人家算是堂堂正正。」
雲初瞅着溫柔道:「要不然我們就不坑武氏兄弟算了。」
溫柔搖頭道:「那怎麼可能,整治南城爛尾工程後續得到的銀錢,我們要全部投入到黃河環線工程上去,前期的款項,都是長安墊付的。
南城這邊拿不到錢,等到年底,萬年,長安兩縣的冊簿上就會出現巨大的虧空。
我告訴你啊,這一次,你家沒錢,我家也沒錢,就算我們兩個想要補窟窿都辦不到。
當然,你可以再去你阿耶那裏哭訴。」
雲初煩躁的揮揮手道:「算了,算了,等這些破事情都結束了,我們再堂堂正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