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廠女工宿舍,對於長安男子來說就屬于禁地一般的存在。
如果說紡織廠是一個女兒國,那麼。女工宿舍,就是一個找不到任何雄性生物的地方。
不是男人不能進去,而是有資格能進去的男人在極力避免進入這裏,以免瓜田李下之嫌。
沒資格進去的,擠破腦袋想方設法的想進去,卻往往被打斷腿丟出來,很可憐。
雲初,溫柔兩人自然是有資格進去的,只是他們兩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進去的。
時間還沒有到,於是,雲初,溫柔就跟新郎平二郎一起站在院子外邊,無聊的嚼着甘草,等那些女人們把侯七娘送出來。
溫柔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所以,他直接問平二:「幹嘛娶一個那麼老的女人?」
平二郎是一個瘸子,因為以前是府兵,所以氣質還算不錯,嚼着雲初給的甘草根道:「我身子強壯,十幾歲的女娃承受不住。
年紀大點剛好,在廠里養了這麼些年,身子骨好不說,還是一個勤快能幹的,配我正好合適。」
聽平二這麼說,溫柔立刻瞪大了眼珠子道:「你狗日的去過遼東吧?
也只有去過遼東的混賬才這麼說話。」
平二嘿嘿笑道:「小的這條左腿,就是在石頭城受傷的,當時,就是縣尊捂着屁股指揮小的爬城牆,結果被石頭砸的掉下城牆,腿折了。」
溫柔嘿嘿笑道:「老子當時也想爬城牆,就是屁股中箭,沒法爬了。
你這個傢伙既然是從遼東榮歸的,怎麼混的這麼慘,在紡織廠扛大包?」
平二道:「這裏女人多。」
溫柔瞅着來來往往的女子認真的點頭道:「這話很有道理,可惜,只能看碰不得。」
平二笑道:「想什麼呢,我只是想找一個最好的,親自看,親自選,不聽媒婆的胡說八道。」
溫柔大笑道:「選了五年時間,就選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婆娘?」
平二狡黠的道:「我是一個瘸子這沒錯吧?」
溫柔道:「誰都知道你是一個瘸子。」
平二又道:「我長得也不迎人是吧?」
溫柔道:「如果還在遼東,你穿上裘衣,我會把你當黑熊狩獵。」
平二又道:「我如果仗着手裏有一些遼東得來的賞賜,過上不錯的日子,再仗着在遼東獲得的軍功,弄一個不錯的身份,再娶一個不錯人家的閨女,得一些不錯的進門財,你覺得我以後的日子是啥樣的?」
溫柔不解的道:「自然是平安喜樂的。」
平二搖頭道:「方老大他們都是這麼想的,我們一隊十二個人,回來了七個,如今留在長安的只有我一個。」
溫柔道:「他們都去幹啥了?」
平二郎抽抽鼻子道:「死了三個,全部死在西域,其餘三個人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你也知道,當刀客的就沒有誰能活過十年的。」
溫柔皺眉道:「我記得你們在遼東得到的錢雖然不是很多,可是呢,過日子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怎麼就跑西域當刀客了?」
平二嚼着乾草澹漠的道:「娶新婦花了不少錢,蓋新房花了不少錢。
本就是窮棒子跟着縣尊在遼東賺了一些錢,就覺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平日裏該吃糜子的時候,選擇吃白米,吃白饃,還要喝點酒,跟老婆吵兩句嘴,說不得要去平康坊找妓子們抒發一下。
一來二去的,又沒有賺錢的本事,所以啊,很快就沒錢了。
老婆本身就是衝着他的錢來的,沒錢了,就一頓鬧啊,催着去賺錢,可憐一群沒有軍籍的丘八,做生意賠錢,下苦力又拉不下臉,只能再把生鏽的刀子找出來,干老營生了。
也不是誰都有君侯的本事,帶着兄弟們只賺錢不賠錢,幾年下來,就死了三個,其餘三個還有兩個傷殘的,沒賺到錢,家裏的婆子臉不是臉,屁股不是屁股的,家裏待不成了,就繼續混着給人當刀客呢。
說不定那一天就死在西域,或者路上了,估計連收屍的人都找不到。」
平二郎絮絮叨叨的說着,見溫柔縣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就把嘴裏的甘草吐出來,笑眯眯的道:「我是不一樣的,手裏的那點錢托君侯府上的管事給換成物資了,出出進進的還算是賺了。
至於我自己,您也看到了,就在這棉紡廠里扛大包,雖然富裕不起來,可是呢,支應吃喝還不算啥問題。
早年的時候還想着娶一個長相迎人的,看過幾個老兄弟的下場之後呢,就不想了,只想找一個賢惠的女人。
侯七娘就不錯,這女人被家裏人逼迫的快沒有活路了,她老子已經放話出來說,不要她了。
嘿嘿嘿,現在娶了她必定沒有家裏的哪一咕嚕事情,加上這是一個賢惠能幹,還有主意的女子,這個時候明媒正娶的把她娶回家,這樣呢,我不嫌棄她歲數大,她也就別嫌棄我是一個瘸子。
日子就能和和美美的過下去,一輩子人呢,就是一輩子的恩情,就算我長得跟熊分不太清楚,對侯七娘來說也是唯一一個把她當人看的男人。
所以呢,等這個女人過門了,再把家裏的東西都給她,你說,我這後半輩子還會缺好日子過嗎?」
雲初聽了平二郎的話,揪着這傢伙的耳朵把他的臉朝向自己,認真看了一會,對溫柔道:「以前把他跟熊分的很不清楚,現在才發現這狗日的滿肚子都是算計,就他這樣的人家,不出三代說不得就能混成長安城有名有姓的人家。」
平二郎呲着一嘴的黃板牙笑道:「君侯啊,侯七娘可是一個識字的。」
聽了這句話,溫柔看平二郎的眼神立刻就不對了,疑惑地道:「成親之後你還要讓侯七娘待在紡織廠里給你賺錢?」
平二郎嘿嘿笑道:「七娘馬上就要混成女管事了,這時候讓她待家裏伺候我,不划算。」
溫柔馬上瞅着雲初道:「人家拿遼東戰場一起衝鋒陷陣的情誼央求你來吃人家的成親酒,該給的便宜還是要給的,至少要把人家的新娘提拔成管事才好。」
雲初點點頭道:「可憐長安那些老卒們,凶勐有餘,腦子這麼清楚地還真得沒有幾個。
既然他把事情說的清清楚楚,老子也願意幫他這個忙,都說天助自助者,老子雖然不是天,也願意幫他一把。」
溫柔一個勁的搖頭,覺得自己真的小看了這些混賬丘八,知道雲初重情義,就厚着臉皮拿以前的情誼上門邀請,看着不是一個大事情,可是呢,對平二這種黔首來說,說不得就是發家的開端。
這個平二,知曉自己是瘸子,沒了前途,腦子也不算靈性,就果斷的把錢留起來,跟着雲氏大流走,然後花了很長時間,在紡織廠里挑選合適的老婆。
找到合適的老婆之後,還能果斷的將自己不多的家業一股腦的交給老婆來打理,這就屬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高級範疇了。
而侯七娘能在六千多婦人中脫穎而出有機會成為女管事,可見,這個女人絕對是有一點本事的。
現在,平二在侯七娘最無助,最忐忑的時候三媒六聘的娶侯七娘,最後再把家裏的還算小康的一筆錢財交給侯七娘來打理,一般的大唐女子哪能受得了這個。
就算這個混蛋長得人熊不分的,也絕對不算個事情。
溫柔又多想了一下,就平二乾的這些事情,大戶人家裏也絕對是鳳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這樣的混賬在長安還有很多嗎?」
溫柔不認為雲初會為了一個老兵就猥自枉屈的來參加一場莫名其妙的婚禮。
雲初笑眯眯的看着平二,搖搖頭道:「不多,也就五六十家,比平二出彩的人不多。」
於是,溫柔終於弄明白了雲初拉他來參加婚禮的真正原因——長安城必須出一些富戶的,與其被不受掌控的人佔據了富戶這個稀少的稱謂,不如從自己人中間挑選有希望的人加以扶持。
這件事是一件非常長遠的事情,估計要成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積累,一旦積累成功,長安城,就真的成了雲初的長安城,誰都奪不走。
眼看着一群婦人簇擁着一個女子從宿舍大院走出來,平二扶一扶自己的新蹼頭,招呼一聲自己的工友們,就推着那一輛用紅綢包裹了的雞公車,笑眯眯的迎上去,一邊走一邊大喊道:「娘子,為夫來接你了。」
溫柔,雲初不好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瞅着看起來很寒酸,卻一點都不清冷的接親場面,臉上同時浮起一絲笑意,這才是一場屬於有心人的好婚事。
「你說他為何不弄一輛馬車來接親呢?他應該能拿得出這筆錢。」
「這就是我常說的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人家準備悄悄地發展呢。」
「我在想,今晚的新婚夜,那個侯七娘在得知自己嫁了一個真正的好人家之後,會如何的歡喜。
也不知平二家的床能不能受得住他們兩人的折騰,畢竟,平二瘸的是左腿,不是別的。」
「這就羨慕了?你這兩年留戀青樓,你夫人真的一點意見都沒有嗎?」
溫柔笑道:「我去平康坊,只是為了聽曲子,看歌舞,守身如玉,你信嗎?」
雲初瞅着平二在眾人的鬨笑聲中,將侯七娘馱在背上走出了宿舍大院子,然後小心的放在雞公車左邊,再把大聲嚷嚷着「好進門財」將侯七娘不多的嫁妝放在雞公車的右邊,最後掏出一個老大的錢袋遞給侯七娘道:「這是你的聘禮,算不得好,以後且看你夫君如何讓你過的周全。」
雲初瞅着侯七娘掛滿眼淚的笑臉,回頭對溫柔道:「跟他們比起來,你這人是一個極為猥瑣的人。」
溫柔道:「很猥瑣嗎?」
雲初重重的點頭道:「非常的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