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大了的時候,人就變小了,天空變高的時候鳥兒就變小了。
西域的大,讓那些人為製造出來的宏圖霸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玩笑。
死了三萬吐蕃人在西域算不得什麼,他們的屍體甚至不能在曠野中留存一月。
首先是兀鷲,然後是狼群,最後,那些屍體就成了草原戈壁灘上原始居民們的一場盛宴。
頓珠騎在一頭白氂牛身上,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銀狐皮大氅,戴着一頂肥大的銀狐皮帽子,兩隻眼睛漆黑如墨,手中的馬鞭抽在一具只有少許筋肉跟身體連接的骷髏上,骷髏應聲從脖子上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兩圈。
然後環目四望,目光所及,皆是筋肉被野獸吃殘的屍骸。
一個美人兒突兀的出現在這樣的環境裏,頓珠沒有半分的不適感,相反,她很喜歡自己造成的這些成就。
心高氣傲的論欽陵穿越崑崙山孔道,賀蘭敏之的老丈人那赫侖是負責運送糧草的第二波穿越崑崙孔道的人。
那赫侖年老體弱,本來就不相信崑崙山中有捷徑可以直達于闐,加上他的掌上明知頓珠一頓猛烈地攛掇之後,就讓他的便宜女婿賀蘭敏之帶着人跟在論欽陵身後穿越崑崙山孔道,為論欽陵之奧援。
起大風暴的時候,他們正好在崑崙山孔道上,在危急之下,被賀蘭敏之找到了一座山洞,這才避開了這場大災難。
沒有哪一個吐蕃武士能看的上賀蘭敏之,吐蕃武士也不喜歡聽從唐人指揮。
於是,這支軍隊的真正首領就是頓珠。
只是,在賀蘭敏之帶着大家避開了大暴雪之後,算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了這一萬大軍,加上,賀蘭敏之在軍中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目前,這一萬吐蕃武士,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不過,想要成為這些人的首領,將軍,還要看他在戰場上的表現。
原本丰神俊朗的賀蘭敏之自從上了高原之後,就變成了一個黑帥黑帥的男子,當他披上藏袍,頭髮編織成小辮,再裝飾上翠色的瑪瑙跟金黃的蜜蠟之後,他就是一個標準的吐蕃少年貴族。
頓珠站在白氂牛背上,張開雙臂就直直的從氂牛背上倒下來,原本距離頓珠一丈開外的賀蘭敏之,不知為何,竟然神奇的出現在白氂牛邊上,攔腰抱住了頓珠。
頓珠落進賀蘭敏之的懷裏,笑吟吟的,然後就張嘴咬住了賀蘭敏之的嘴唇,發出一陣類似母獸發情的咆哮聲。
等頓珠鬆開牙齒,賀蘭敏之的嘴唇上已經血跡斑斑,同樣的頓珠嘴唇上也站滿了血跡。
頓珠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擁抱眼前這燦爛的陽光,顧不得嘴唇在滴血,對着賀蘭敏之大喊道:「賀蘭,你是真正的雄鷹,我想吃了你。」
賀蘭敏之笑眯眯的道:「如果我不小心戰死了,記得把我的屍體找回來,別浪費了。」
頓珠伸出舌頭舔舐一下嘴唇上的血,重新抱住賀蘭敏之道:「你這一次拯救了我們所有人。」
賀蘭敏之沒有回答頓珠的話,而是瞅着地平線上游弋的安西軍斥候對頓珠道:「我們要走了,一萬人不是裴行儉的對手。」
頓珠跳上一匹戰馬,將白氂牛的韁繩綁在馬鞍子上,指着倒在地上的屍體大聲道:「論欽陵不戰而逃,他就是一個膽小鬼,我們追上去,給他綁狐狸尾巴。」
說罷就縱馬狂奔,那頭白氂牛雖然跑的不快,但是,被戰馬拖拽着,將脖子伸出老長,四隻牛蹄瘋狂的在戈壁上踩踏,想要跟上戰馬的速度。
賀蘭敏之敏捷的跳上戰馬,打了一個長長的唿哨,原本散落在四處的吐蕃武士們就紛紛上馬,最隨着自家最尊貴的公主頓珠向小勃律方向狂奔。
論欽陵,就是朝那個方向跑的。
吐蕃人的耐力非常好,他們的戰馬的耐力也非常的好,一路狂飈出去六十里地之後,頓珠這才停下馬蹄。
戰馬噴吐着粗氣,渾身都是汗水,粗壯的四肢在微微顫抖,稜角分明的發達肌肉也在微微抽搐。
那匹白色的氂牛的狀況就非常差了,戰馬才停下來,那頭牛就倒地不起,開始的時候,氂牛嘴角流淌出一股暗紅色的血,緊接着就有大股大股的血從白氂牛粉色的嘴巴里噴出來,片刻功夫,這頭珍貴的白氂牛就沒有了聲息。
頓珠並不感到惋惜,而是跳下馬,用自己的手叉子切開白氂牛滾燙的身體,切下來一片血淋淋的還冒着熱氣的牛肉丟進嘴裏。
陸續趕到的吐蕃武士也有樣學樣,片刻功夫,就把一頭牛分割完畢,只剩下,內臟跟骨皮。
「你為什麼不吃?」
頓珠用帶血的手叉子指着賀蘭敏之問道。
「我更加喜歡吃熟食。」
「你是吐蕃人,不是唐人。」
「我是唐人,也是你的丈夫。」
「不對,你來到了吐蕃,就是吐蕃人。」
「我是唐人,來到吐蕃之後還是唐人!」
「你什麼時候才會承認你是一個吐蕃人呢?」
「當我成為象雄部落吐蕃人的王的時候,我就成了吐蕃人。」
頓珠帶着一身的汗腥味撲進賀蘭敏之的懷裏,仰頭看着他道:「我會把你變成一個吐蕃人的。」
賀蘭敏之笑道:「除非把吐蕃給我。」
頓珠笑道:「那就要靠你自己來拿,我能幫你的就是給你這一萬人。」
賀蘭敏之捏一捏頓珠的黝黑的小臉道:「足夠了。」
頓珠從賀蘭敏之的懷裏出來,看着那頭被吃的只剩下骨架的白氂牛道:「這是我們最後的一點吃的。」
賀蘭敏之笑道:「大暴雪奪走了我們的糧食跟牛羊,不過卻留下了我們的性命。
頓珠,我們有一萬猛士,就不用擔心沒有食物,從這裏繼續向西,據說就是小勃律地界,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我們就不會缺少食物。」
頓珠有些焦急的道:「猛士們需要食物才能跟蒼鷹一樣矯健,要儘快。」
賀蘭敏之笑道:「召集剛才吃過牛肉的人,我帶着他們先行一步,去尋找食物。」
說罷,賀蘭敏之就跳上戰馬,站在馬背上高聲道:「再往前走一百里,那裏就有村莊,有集市,有城池,勇敢的猛士們,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哪裏,拿到我們需要的食物,糧草,以及財富?」
此時,賀蘭敏之的吐蕃話已經非常的熟練了,話音剛落,就有一群吐蕃人往他的身邊簇擁,鬼哭狼嚎的叫着,聲稱願意跟着賀蘭敏之去尋找食物。
賀蘭敏之將身上最後的一點糧食餵給了自己的戰馬,那些飢餓的吐蕃騎兵們也紛紛拿出最後的一點糧食餵給了戰馬。
等戰馬身上的汗水干透之後,賀蘭敏之就在頓珠豐盈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就跳上戰馬,帶着一彪人馬向西繼續衝殺了下去。
頓珠迷醉的瞅着賀蘭敏之矯健的身形,在她眼中,唯有這樣無畏的勇士,才堪堪能做她的丈夫。
娜哈費力的將一根樹枝從薄冰中拉出來,跟卓瑪一起把樹枝截斷,用羊毛繩子捆起來。
這就是她們主僕今天的工作——撿柴禾。
陰面的白雪還沒有融化,向陽面已經有些酷熱了,這種酷熱感覺並非來自於皮膚,而是來自於體內。
因為輻射非常強烈的原因,寒冷中帶着焦躁的感覺,對人的身體健康非常的不利。
從長安來的很多人都病倒了,一部分是因為氣疫的緣故,另一部分便是這該死的高原氣候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焦躁感會消失,但是,寒冷卻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這個時候就能分出那些是大唐人,那些是西域人了。
能幹活的都是西域人,不能幹活,走幾步都開始劇烈喘息的人便是唐人。
雲初原以為這些人從長安跋涉到了這裏,他們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這裏的氣候,沒想到,一場讓人崩潰的大暴雪讓很多來自長安的人徹底的暴露了自己的身體並不適應高原的本質。
路上遇到了去撿牛糞的塞來瑪,塞來瑪衝着女兒重重的哼了一聲,就帶着她的宰相阿凡提背着滿滿一筐牛糞去了塞人部落。
卓瑪雙眼放光的瞅着塞來瑪背簍里的牛糞,對娜哈道;「我們為什麼不去撿牛糞?」
娜哈道:「乾淨人從來都不撿牛糞。」
卓瑪奇怪的道:「撿牛糞跟乾淨有什麼關係嗎?你難道不喜歡喝用牛糞火煮開的奶茶嗎?」
娜哈道:「我喜歡用柴火燒開的奶茶。」
「牛糞火煮開的奶茶更香。」
「閉嘴,我們只要柴火。」
說罷就從河邊又拖拽上來一根很大的樹枝。
等她們兩人一人背着一大捆樹枝回到鎮子上的時候,娜哈受到了很多人的歡迎。
於是,娜哈就把自己跟卓瑪撿到的柴火送給了一個很老的西域女人,就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佛國寺廟了。
回到暖洋洋的房間,娜哈就一頭撲到自己暖和且散發着香味的床鋪上,哎喲,哎喲的叫喚。
這已經是她今天撿到的第三捆柴火了。
窗外,怒氣沖沖的塞來瑪正在把自己辛苦曬乾的牛糞往娜哈的房間的炕洞裏填,牛糞餅點燃之後燃燒的很慢,只需要兩背簍牛糞餅,就能讓娜哈的屋子暖和一天一夜。
卓瑪非常不能理解娜哈怪異的行為,把自己撿到的柴火送給了別人,自己卻在用母親辛苦弄到的牛糞餅。
她問了,娜哈告訴她,王的柴火是點燃在別人的心頭,是用來暖心的。
牧人的牛糞餅才是用來暖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