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捕頭回頭,見王淵讀書人打扮,不敢怠慢抱拳「公子是?」
「大王村童生王淵!」
王淵抱拳回禮「被抓緊大牢的王四海、王破虜都是我的族人!」
「我搬出縣太爺都勸不動,你一個童生能勸動!」
許捕頭不屑,卻又開口「所有賣魚的,全都聚過來!」
死馬當活馬醫了!
賣魚的商戶、漁民聚集,大概有四五十個攤子,每個攤子兩三人,加起來總共上百人了。
商戶穿布衣。 .??.
漁民穿麻衣,如今深秋了,有些連鞋子沒有打赤腳。
王淵站在一塊石板上,高出眾人半個身子。
商戶、漁民、捕快仰望着他,不知他要做什麼。
王淵環顧這些底層百姓「你們誣陷我的族人,我不怪你們,因為我知道,你們是被逼的,你們也沒辦法。」
一些商戶、漁民慚愧低下頭。
這兩天刑三帶着捕快,私下找到了他們。
告訴他們若縣太爺升堂傳喚,讓他們說大王村的人是漁霸。
並警告他們,流水的縣令、鐵打的小吏,膽敢堂上翻供。
回頭有人趕絕他們!
王淵又道「但你們知道為什麼漁霸、官差都敢隨意盤剝、欺辱你們麼?」
有人小聲道「還不是因為我們沒有靠山唄!」
在場商戶、漁民點頭。
若是他們有人靠山,小吏、潑皮哪敢盤剝他們。
王淵哂笑搖頭「不,你們錯了,大錯特錯了。」
商戶、漁民有人不服「那是因為什麼?」
王淵眯眼「你們被盤剝,不是因為你們沒有靠山,而是因為你們是懦夫、孬種、軟蛋,你們比閹人都沒種。」
「這樣罵我們,你又算什麼玩意!」
「你又比我們好到那裏去,大王村的人不一樣被抓了!」
「你才連閹人都不如,同族被抓了不去管,只敢來罵我們!」
溫順的商戶、漁民怒了,好似變成吃人的猛獸。
對待潑皮、小吏,他們不敢呲牙,但對一般人卻不怕。
大虎、郭倉、郭良臉色一變,連忙護在王淵四周。
許捕頭、捕快看傻眼了這小子搞什麼,讓他來說服,他竟然
罵人;好言相勸都不去,罵人能罵去麼。
一見眾人怒了,王淵反而眼睛亮了,繼續罵道「還不承認?你們說自己沒有靠山,現在縣太爺給你們做靠山,這不比潑皮小吏強百倍?」
「可你們卻怕小吏威脅而不敢去,還敢說自己不是沒種的玩意?」
憤怒商戶、漁民低頭了。
有人不服氣小聲道「可縣令是流水的,小吏才是鐵打的!縣老爺走後,他們在找我們麻煩怎麼辦。」
「就是因為你們這樣沒種,他們才敢找你們麻煩!」
王淵眼神鄙視「他們有什麼可怕的,十多個潑皮一夥,你們加起來上百人,每人回家叫一兩個,就是幾百人了。」
「你們真要團結起來,十多個潑皮夠你們打的麼,見了你們都要下跪叫爺爺。」
許多商戶、漁民雙眼一亮。
的確,就那十多個潑皮,村里爭水械鬥都比這人多。
有商戶小聲嘀咕道「可他們背後有巡捕老爺撐腰啊!」
「活該你們被欺負!」
王淵嗤笑道「縣城縣太爺最大,巡捕只是縣太爺手下的小吏,他敢為那些潑皮撐腰,你們就不敢去縣衙告麼?」
「只要你們聚集一百多人一起去告狀,不管哪個巡捕、捕頭,縣太爺都會把他飯碗端了。但是你們這幫孬種敢麼?一群軟蛋!」
許捕頭、七個捕快直接想將王淵從上面給扯下來。
這傢伙想幹什麼,教刁民對付官差,以後他們還怎麼辦差。
不過這種情形下,他們也不敢動手。
「敢麼?」
質問在腦中迴蕩,看着羞辱他們的王淵,商戶漁民卻又恨不起來,只是更加恨潑皮、巡捕。
王淵冷笑「你們不敢沒關係,我們大王村的人敢。我們打了潑皮,不怕巡捕抓人,你們不幫忙可以,但為什麼要拖後腿、作偽證,幫那些傷害你們的人呢?你們不是孬種,又是什麼?」
「我、我們錯了!」
有商戶、村民忍不住流淚!
那天王破虜打鬧三江,刑爺來了屁話不說就離開,他們看着也可解氣。
許捕頭、捕快在旁搖頭光讓漁民、商戶認錯錯有屁用,他們不敢去作證,一切都是白搭!
砰!
王淵跳下石板,抓住一個流淚老漁民衣領「你在這賣了多少魚,一共被抽傭多少?」
老漁民瘦骨嶙峋,穿着破麻衣,腳上連鞋子都沒有,看着野獸一樣王淵,下意識答道「我在這賣了十年魚,一般三天來賣一次,每次十斤、二十斤不等,少的被抽八十文、多的被抽一百六十文。「
王淵又問「那折算下來,每次至少要被抽一百文,你知道這十年,你被抽了多少錢麼!」
老漁民搖了搖頭,他感覺不少,但不會算數。
王淵道「一次一百文,三天一次、一月十次,就是一貫錢。一年十二個月,就是十二貫錢,十年就是一百二十貫,你這十年被漁霸抽了一百二十貫。」
「什麼?一百二十貫,他們抽了我一百二十貫錢!我、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攢到十貫錢啊!」
老漁民嚎啕大哭「嗚嗚嗚,他們怎麼能抽我這麼多啊,他們比虎狼都很啊!我兒子都沒娶媳婦,這筆錢要不被抽,我兒子能蓋房娶媳婦了,他們太狠啦!」
許多漁民愕然,沒想到多年積累下來,漁霸能抽這麼多錢。
商戶更加咬牙切齒,他們比漁民交的錢更多。
賣魚短的則不太在乎。
王淵抓着一個年輕漁民「你在這賣魚多久了,漁霸每次抽你多少錢!」
小漁民急了「我也不會算賬,俺賣魚給俺娘看病的,也是三四天來一次、一次賣一二十斤、二十三十斤,少的被抽六十文、多的被抽過三百六十文,俺來這賣魚三年了,你快幫俺算算,他們到底抽了俺多少錢!」
王淵道「你也按一次一百文算,一月也約莫一貫錢算,一年十個二月十二貫、三年三十六貫錢。」
小漁民咬牙流淚「他們若不抽那三十六貫錢,俺娘的病早就看好了!」
「你現在還小,將來還能來縣城賣三十年的魚!」
王淵嘆息「一年十二貫,十年一百二十貫,二十年就是二百四十貫,三十年三百六十貫!這麼多錢,都夠買一百畝地做地主,能蓋四棟八間帶院的青磚瓦房,能讓你每天吃肉吃到飽吃十年!」
「不,我不能交給他們那麼多錢,我
要把錢留給我娘看病!」
這麼一說,小漁民立時感覺,損失大到天上去了。
許多漁民、商戶也在計算,自己還能活多少年,要給這些漁霸交多少錢。
以前他們不會算,現在王淵給了模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很好算。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商戶、漁民目赤欲裂,恨不得立刻去找那些漁霸拼命。
不是我們不能掙錢啊,都是被漁霸潑皮盤剝了!
「這帳不能這樣算啊,很多人活到三十出頭就死了,哪能賣二三十年的魚,夏天魚不值錢,冬天又捕不到魚,這傢伙就是蠱惑人心!」
許捕頭、七個捕快忌憚看着王淵,一副想說又不敢說樣子。
他們現在干亂說,就會被這些失去理智漁民,給撕成碎片!
「我們來到這個世上,不是為了吃苦、受罪、餓肚子、被人欺辱、被人盤剝,給人當下人、給人做奴隸的,即便我們平凡,也要活得有尊嚴!」
王淵又爬上石板,俯視眾人張開雙臂「現在命運就在你們自己手裏,縣太爺決定為你們撐腰,你們願不願意繼續做沒種的軟蛋,願不願意以後給漁霸污吏交幾百貫錢?願不願意讓你的父母妻兒吃不飽穿不暖?」
「不願意!」
商戶、漁民咬牙大吼!
王淵以手扶耳側身吼道「大聲點,我聽不見!」
「不願意!」
「不願意!」
……
漁民、商戶嘶吼咆哮,恍若從綿羊變成了野獸。
許捕頭、七個捕快渾身發抖看着,從沒感覺這些泥腿子如此恐怖。
「不願意,好!」
王淵反手一指「縣衙就在那裏,縣太爺正在等着你們,去做一回自己的英雄、做一回父母妻兒的英雄,做一回反抗命運的英雄,幹掉那些欺壓我們的人,守住我們的血汗錢!」
吼!
一群商戶、漁民咆哮着,如洪水沖向了縣衙。
許捕頭、七個捕快看着吃人模樣的百姓,再看面帶微笑王淵,仿佛看到一頭凶獸,脊梁骨直冒冷汗。
這一刻他們知道了,為什麼讀書人殺人不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