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海誠的一頓飯結束時,已經10點多了。
而飯局結束後,許鑫就只剩下了一個感覺,那就是累。
腦細胞全被熬幹了那種累與通透。
《秘密》現在看來,其實蠻多遺憾的。甚至如果給他現在來拍,他能拍的更好。
而這些遺憾,以及這些年偶爾信手拈來的小小靈感與惋惜,都說給了新海誠聽。
新海誠能用多少,暫不知曉。
反正他是過癮了。
約定着過幾天去他的電影製作公司參觀學習後,他揮揮手告別了對方。
帶着蘇萌一路走回了酒店。
回到房間裏後,他洗了個澡後,一頭扎到了枕頭上。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早上醒來時,已經9點多快10點了。
恍惚之間,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哪怕是膀胱都快爆炸了,他都懶得起來。
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
被熬幹了。
一直躺到了10點,實在憋不住,才從床上坐起來走去了衛生間。
解決個人衛生的功夫,他看着手機微信里的事情,發現基本都被安排到了下午。
今天上午,算是東京電影節最後的閒暇了。
他退出了微信,點開了微博,打算瀏覽下今天的新聞,看看有什麼新鮮事情,及時了解一下。
可沒想到,他才剛剛打開熱搜榜,眉頭就皺了起來。
一條熱搜映入眼帘:#美國提交島嶼修正案#
他直接點了進去。
「該法案明確寫到關於島嶼爭執為條框第五條的適用對象。該法案將投票決定是否落實」
「」
當新聞的大致內容閱讀完畢後,許鑫切換到了微信界面,給陳和發了條消息:
「陳主任,在忙麼?」
接着,馬桶抽水聲響起。
兩分鐘後,他滿臉水漬的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
換上了一套日常穿搭後,踩着拖鞋走出了房間。
片刻後,房間裏的陳和看着走進來的許鑫,笑着問道:
「許導,馬上就是《完美陌生人》的首映了,咱們一起去看看麼?大家可都期待這部作品會帶給東京的觀眾怎樣的震撼呢。」
「」
看到他那臉上輕鬆的笑意,許鑫就知道,他應該還不知道這個事情。
於是搖了搖頭:
「陳主任,這件事先不提,今天你看新聞了沒?」
陳和一愣,接着搖頭笑道:
「沒呢,我這也才起來不久,昨天和電影頻道的幾個負責人吃飯,今天醒來的晚了些。」
「」
許鑫心說難怪你在廠里待了快三十年還是個主任。
唉
也不再多說,直接把手機打開遞了過去。
「你看看。」
「誒好。」
陳和接過手機時,臉上的笑意還停留着。
可過了一二十秒的功夫,就在許鑫點了顆煙的時候,笑意消失,變成了疑惑。
緊接着,疑惑變成了一種嚴肅。
「許導」
他抬起了頭,看着坐在沙發上的許鑫:
「這件事」
可許鑫卻擺擺手:
「莫談國事。」
止住了陳和的話頭。
其實這種事情也沒什麼討論的必要。
「現在咱們該做一些計劃了。」
他一言,直接把這件事定了性。
藝術,沒有國界之分。
這點是肯定的。
但藝術家有!
「呼」
發現自己開始上頭後,許鑫趕緊深呼吸了一口氣。
雖然在藝術方面,許鑫在這些圈子裏一直是遊刃有餘。
但這件事,他不會退讓。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他想了想,對蘇萌問道:
「萌萌,傑西他們什麼時候到?」
「今天下午,許哥。」
「」
聽到這話後,許鑫心頭一沉。
甚至有些忐忑。
因為
他心裏的想法,對自己的朋友們而言,其實是一種變向的不公平。
但
「陳主任,把這件事跟電影頻道的幾位領導說一下吧。」
「嗯嗯好!」
陳和下意識點頭,但馬上又被許鑫給攔下了。
「先等等。」
接着,他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片刻
「《萬箭穿心》和《飛越老人院》劇組的導演也都通知一下,先讓他們知道有這個消息。並且讓大家做好準備。」
說到這,他又一頓。
其實這種事,他也很難衡量。
難衡量的地方不是在於他有多珍視《完美陌生人》在電影節上獲得什麼成績,或者個人榮譽獲得的幾率大不大。
開什麼國際玩笑
雖然同為9A,但他連魔都電影節都不在乎,會在乎一個東京?
如果這次只有《完美》一個獨苗,那麼在看到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哪怕對自己的意大利朋友們不公平,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直接做出決定。
因為這是他的國,他的家!
他必須要表達出自己非常鮮明的態度。
甚至不用顧及任何後果。
大不了以後我不來了唄,能咋的?
但現在的情況是,不單單只有《完美陌生人》,還有《萬箭穿心》和《飛越老人院》。
他相信大家的覺悟。
但在這個節骨眼,他之所以找到陳和,就是因為他已經快人一步的洞察到了這裏面的原則性問題。
可如果他直接把所有人都圈楞在一起,告訴他們:
「這是我的決定,你們必須跟我一起。」
那就成道德綁架了。
他不怕得罪人。
但就怕如果這件事到時候沒到最終一步時,雖然自己問心無愧,可對於兩部優秀的國產電影而言,卻是一種傷害。
他沒法代替所有人做決定。
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個人立場,直接很霸道的犧牲所有天朝電影人為這次電影節做出的努力與心血。
這種「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要。
思前想後。
最終,他說道:
「你就把這條新聞,告訴電影頻道的領導,王競導演,張楊導演顏柄燕不是在《老人院》裏也有戲份麼,也告訴她吧。只是說這件事,以及告訴他們大家要做好準備了。不過,自己不要冒然行事,把一切決策權,交給電影頻道吧不對,不能這麼說。」
覺得不妥當後,他想了想,更改道:
「先告訴電影頻道,然後把這件事跟齊總反應一下。就說讓齊總也和國內的電影頻道的人們溝通一下算了,和齊總的電話我來打吧,你就把這件事和他們說一下,讓他們知道這個事情。王競導演他們那邊先別通知了。」
「呃」
聽到這話,陳和又等了一會兒,見許鑫已經拿電話撥通了齊雷的號碼,這才確定許導應該是「不改了」,於是點點頭,直接走到了衛生間門口。
許導在這邊打電話,他肯定就得去衛生間。
不然互相干擾。
而齊雷那邊也已經接通了電話:
「餵。」
「齊哥,看新聞了麼?」
「你也看到了?我正想和你說這個事情呢。他媽的美國人」
他這句國罵一出口,倆人的頻道就對上了。
許鑫直接說道:
「我在陳主任這。我的意思是,你把這件事,跟國內的電影頻道說一下。咱們不好做決定,因為這件事無論什麼決定都等於從西影廠出發。電影頻道倒是沒什麼,但其他兩個劇組那邊,難免咱們會受到一些非議。」
「我的意思也是這,我溝通一下,然後等電影頻道那邊做決定。如果他們覺得事情不嚴重」
「基本不可能。」
明明倆人都沒說最終決定,但卻也都清楚對方話語裏的意思。
「這個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你這邊打算怎麼辦?傑絲敏他們」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會儘量彌補。但這種事情,咱們一步!都不能讓!」
他這話雖然說的時候不是很用力。
可越是輕描淡寫的語速,就越能讓旁人感受到他此時此刻的想法。
「好,我知道了。」
當得知了許鑫的態度後,這件事就好辦了。
齊雷也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直接說道:
「那你等我消息吧。」
「嗯。」
「可惜了,要是你能第一個站出來,還有份功勞」
「這時候要的是團結,沒什麼可惜的。更何況,這不是功勞,而是一個天朝人應該做的。我更心疼其他倆劇組這真的是個好機會唉。」
「唉。」
電話掛斷。
接着,從衛生間裏傳來了一陣「嗯,是的微博熱搜都上了我想着先別通知其他兩個劇組了,看下國內的領導們怎麼說好嗯嗯」後,陳和走了出來。
「許導,已經說完了。」
「好。」
許鑫應了一聲後,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正沉默呢,就聽陳和問道:
「那下午安排的一些媒體採訪之類的怎麼辦?」
「先等等在說。我估計中午之前應該就有消息了。」
「好吧。」
隨着陳和的答應,許鑫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沒有遺漏什麼後,站起了身:
「那行,我回房間了,有什麼事情喊我。」
「好的。」
從陳和的房間出來,一路上,許鑫都沒怎麼說話。
一直走到了電梯裏,他才對蘇萌問道:
「上源愛女士呢?這次是她來當翻譯麼?」
「是的,我留了電話,許哥昨天不是和新海誠在一起麼,我就說今天聯繫她。」
「問問她現在在哪。」
「好的。」
蘇萌趕緊拿出了手機。
很快電話接通。
「上源女士,您現在在哪呀?啊?您就在一樓?」
蘇萌一邊打電話,一邊看向了許鑫。
見狀,許鑫看了一眼打開的電梯門,直接按下了1層。
「那我和許哥現在去一樓找您嗯嗯,現在就下去了。」
很快電梯抵達一層,剛出電梯門,就看到了一身職業裝的上源愛站在電梯門口,衝着許鑫鞠了一躬。
「許導,好久不見,歡迎您來到東京。這次依然能擔當您的翻譯是我的榮幸。」
「謝謝上源女士。」
許鑫禮貌點頭,接着環視四周,看到了休息區沒什麼人後,他便主動引着上源愛往那邊走,同時笑道:
「上源女士,我找你其實沒其他的事情。昨天和新海誠導演喝了許多酒,有些頭疼。一會兒還打算回去休息,上午也沒什麼事情,你也回去休息就好了。下午咱們在電話聯絡。」
「沒關係的,許導。」
上源愛笑着說道。
「嗯我現在有個事情,需要你幫我聯絡高倉先生一下。」
「可以的,沒有問題。」
聽着她的話,許鑫直接拿出電話,撥通了高倉健的住宅電話。
這老頭現在已經不用手機了,想找他,要麼和他的保姆小田貴聯繫,要麼直接撥打家裏的座機。
而蘇萌也趕緊從包里拿出了白色的蘋果耳機。
許鑫插上後,和上源愛挨着坐下。
倆人一人一個耳機。
有話筒的那頭交給了上源愛。
「嘟嘟嘟」
電話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見狀,許鑫直接撥打了小田貴的電話。
這次接通的很快。
「莫西莫西,許桑。我是小田貴。還健康嗎?」
標準的日式問候從電話里響起。
而上源愛先是回應了一下後,才對許鑫翻譯。
許鑫微微點頭:
「小田貴女士,請問高倉先生在家麼?我想去拜訪他。」
「啊?抱歉,許桑,高倉先生現在在醫院,並不在家。」
「醫院?高倉先生不要緊吧?身體還沒康復嗎?」
「還沒有。」
小田貴那邊遲疑了一下後才應答道。
見狀,許鑫說道:
「那能把醫院地址發我嗎?我想去探望高倉先生。這次我帶了一些禮品,還有張一謀導演托我捎帶過來的慰問禮物。他最近繁忙,但很思念高倉先生。」
電話那邊依然遲疑了一下後,才說道:
「很抱歉,許桑,高倉先生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生病的樣子。他很感謝您」
「高倉先生在旁邊麼?能把電話交給他麼?」
「請稍等。」
很快,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噢,許,最近還好麼?」
許鑫一愣。
雖然高倉健的嗓音一直都是那種低沉而沙啞的質感。
但仔細聽來,其實是一種非常有魅力的、成熟、穩重的聲音。
可如今的沙啞,光是聽起來,就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
他趕緊問道:
「高倉先生,您還好麼?」
「呵呵呵呵電話里第一句話不應該說我們好久不見了麼?」
「呃我是聽您的聲音」
「啊,我在生病。所以嗓子要沙啞一些車子開起來怎麼樣?」
「」
許鑫沒好意思說他嫌對方送的那輛車排氣的動靜太大,嗡嗡的,震的慌。一直丟在大湖公館裏沒開過。
只能說謊道:
「很好,就是太快了,我要開的很小心。」
「呵呵呵呵,你還年輕,可以適當的追求一下速度。不過還是要注意安全啊,尤其是你的孩子,不能讓他們乘坐,絕對不能!」
許鑫心說您那車哪有裝寶寶椅的地方?就兩個座椅,其他空間全給防滾架了
但他還是應道:
「嗯,好的!我一定遵守和您的約定您現在在醫院麼?身體好些了麼?為什麼這次生病會持續這麼久?我想去探望您可以麼?」
「不要來。」
哪怕是親自接通了許鑫的電話,可他那虛弱的聲音依舊滿是堅決:
「我現在在生病,雖然沒什麼大礙,但你來看我後,回去和張說了這件事,他也難免會擔憂。我看了他的作品,他正在找回曾經的自己,我不想因為我的事情讓他分神。你不要過來,也不要擔心我。等我恢復健康後,再帶我去吃燕京的火鍋吧。」
吃火鍋,是他上次在高倉健家閒聊時,倆人做下的約定。
原因就是許鑫講述起來在郭德剛的相聲里聽到的一個段子。
三五知己好友圍坐一起吃着熱氣騰騰的火鍋,外面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屋裏的主人拿出來了一個蟈蟈葫蘆,猶如夏日的夜晚。
高倉健聽的心生嚮往,約定下次感受一下。
見他還沒忘,許鑫笑着說道:
「當然沒問題。不過我這次還帶了張導給我的東西,他讓我務必親自交到您手上」
「不要來。不行,心意我很感謝東西的話,我讓東京事務所的人過來拿。許君,我們約定下次再見面吧。」
「」
許鑫心說你這人咋油鹽不進呢。
見面探望一下又咋了我這從燕京拎到東京,這些東西累的很呢。
可反覆和高倉健溝通,對方都不同意,甚至都不說自己在哪個醫院。
許鑫也是真沒辦法了。
最後只能作罷:
「那高倉先生,我這次就不去看您了。到時候我會直接回國的。」
「呵呵呵,嗯!」
高倉健這才滿意的笑了起來。
接着虛弱的說道:
「許君。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麼?」
然後沒等許鑫回應,便繼續說道:
「我們約定,你要去和那些美好的人相遇。要保持一顆溫柔的心,不能站在厲風裏,要去和風吹拂的地方。」
「」
許鑫心頭一顫。
回憶起了當年他抓着自己的手,送自己離開他家時的場景。
一時間百感交集
「嗯!高倉先生,我記得!」
「記得就好。呵呵呵,好了,我要休息一會兒。下次,我們再見吧。」
「好。您休息,祝您早日恢復健康。」
「呵呵,會的。你也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嗯!」
嘟嘟。
電話掛斷。
上源愛摘掉了耳機,還給了許鑫。
而許鑫在接過來後,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對上源愛說道:
「上源女士,請對這通電話保密,不要告訴別人。」
上源愛理所應當的點點頭:
「當然,許導,請您放心,我會的。」
「嗯那麼,回去休息吧,上源女士。辛苦了。」
「應該的。」
倆人一同起身,許鑫對她禮貌點頭,打完了招呼後離開,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
上源愛鞠躬相送。
接着,望着許鑫離去的背影,發自內心的感慨了一句:
「高倉先生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感受着那句「與美好的人相遇,不要站在厲風裏,要去和風吹拂的地方」
她滿眼的驚艷。
而等電梯的許鑫,看着那如同鏡子一般的電梯門中,自己的雙眸,同樣在回味高倉健的話。
只是
「多希望那些野心家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他喃喃說道。
東京時間中午11點40。
許鑫再次接到了齊雷的電話。
「剛才,電影頻道的人給我聯繫過了。他們在下午會讓那邊的負責人通知《萬箭穿心》和《飛越老人院》劇組,隨時做好退出的準備。」
「好,我知道了。」
「嗯,吃飯沒?」
「沒,沒什麼胃口。我就等通知了。」
「嗯,下午的採訪也會暫停。國內這邊的發言會上,已經明確譴責了這件事基本已經定型了。
「我懂了。」
「唉。」
忽然,齊雷一聲長嘆。
然後咒罵了一聲:
「他媽的,早知道哪怕拿個半成品去威尼斯,都他媽比去這狗日的東京強!」
「別這麼說,齊哥。有點以偏概全了。」
「我知道唉。」
齊雷又是一聲長嘆。
「好了,我掛了。」
「嗯。」
電話掛斷。
許鑫把電話放到了一邊,點了一顆煙。
他住的房間有一面很大的半落地窗。
剛好可以俯瞰東京。
他就這麼抽着煙,安靜的看着腳下那座繁華的城市。
東京好麼?
很好。
城市很好,很多人也很善良。
甚至,他帶來這部電影時,日本那邊的許多觀眾都表達了無比興奮的心情。
但
「唉」
一聲長嘆,氣息吹到了玻璃上。
產生的霧氣在下一秒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被摧毀的一乾二淨。
「和美好的人相遇麼」
(本章完)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