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迷夢之中,一座奇妙而又充滿寧靜的古城,一雙孤獨遊蕩的眼睛,平淡愜意的審視着周圍的一切。
自從降世以來,冷雲便開始為懷抱自己一路逃亡的師父擔憂不已,長大一些後,又擔負起了養活兩個人的重任。
再到如今,為了師父和母親的恩怨,孤身犯險,攪動整座關東山,只為揪出當年的幕後真兇。
一路走來,冷雲沒有絲毫怨言,但疲憊與心累,也是無法否認的。
曾經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冷雲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只知道如今的自己,想要儘可能的活下去,就必須要學會欺騙,學會掠奪,學會利用和背叛,學會殘忍和狠辣。
畢竟活着,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只是這代價,很累。
此刻的冷雲,獨自遊蕩在這陌生的環境中,漫無目的,同時也沒了一切牽絆,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肉體是否存在,反倒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如果能一直留在這裏,該有多好啊!
冷雲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種念頭,雖然覺得奇怪,也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麼,但眼前的稀奇景象讓他並沒有多想,反而更加着迷的閒逛起來。
街上的樓閣店鋪,顯得格外古老,但天上永恆不變的陽光,使得城鎮之中沒有絲毫歷史悠久的潮濕感,以及發霉的味道。
路邊的磚縫中,屋檐的瓦片間,以及遠處的城牆上,都開滿了藍色的花,一種冷雲從未見過的花,詭異中透着寧靜,祥和中又帶着一絲凜冽,似是有千般的故事,諸多的世事無常,皆凝聚在那一朵妖異的花中。
隨着遊蕩的時間越來越長,冷雲的思維也變得愈發遲緩,但這對他來說並不算是一件壞事。
如果大腦不再思考,未嘗又不是一種解脫呢?
或是因為虛弱,或是出於逃避,冷雲主動忽視了自身的變化,聽從心中的無形指引,慢慢向城中央飄蕩而去。
一座恢弘而肅穆的建築,佇立在古城的中央,遠遠便能看到其中人影閃動,似乎是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會議。
「哦,我竟然忘了,這麼大的一座城,怎麼一個人都沒看見呢?」
冷雲茫然默嘆一聲,而後繼續向前走去。
隨着越來越近,冷雲也終於看清那些正圍成一圈,似乎正大肆叫嚷的人群。
大多數人,都沒什麼稀奇的,頂多是有人好看些,有人難看些。
但還有一些人,不僅難看,而且似乎都不該稱之為人。
在人群的中央,跪着一對男女,因為只能看到背影,所以分辨不出相貌和年紀。
而人群之前,三位看似地位頗高的身影,則顯得異常古怪。
其中一人全身潰爛,似是中了某種毒障,臉色慘白,明明中毒已深,此刻早該到了彌留之際,但卻好端端負手而立,一對不斷向外滲着濃水的眼睛,異常憤怒的瞪着跪在地上的二人。
另一邊,一位脖子上傷口猙獰,還在不斷向外噴涌鮮血的中年人,一邊抬手小心翼翼遮擋脖頸上噴出的血液,以免濺到其他人身上,一邊長長的嘆着氣,似是想要紓解心中無盡的失望。
而站在正當中的那位,兩肩一字平,手中提着一顆白髮蒼蒼的人頭,頗為憤怒的向前遞出,險些砸到那對跪地不起的男女身上。
「既然已經出去了,為何又要回來?知不知道能讓你們離開,所有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被提在手中的白髮人頭,對着二人一番訓斥,繼而又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
冷雲走到門外,看着那五官表情豐富,與活人一般無二的人頭,不禁嘆道:「難怪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邪乎事見多了,做夢都是那麼與眾不同,只是口味有些略重啊!」
院子非常大,聚集了足有萬人之眾,但卻沒有一人注意到冷雲,甚至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冷雲對此也並不在意,只覺得無人能看到自己,不就更加輕鬆了嗎?
正在此時,跪在院中的男人忽然開口道:「不是我們一定要回來,只是出去的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們這一行三十多人,剛一出去,就全都死了,只有我們還未來得及出去,看到其他人的死狀,就匆忙退回來了,不為別的,只為了我們那還未降生的孩子啊!」
「正是為了孩子,你們才應該出去!這裏的人,都背負着永恆的詛咒,這些即將降世的孩子,不該背負上我們這些人犯下的業障!」
那白髮人頭怒而喝道。
「大人,我也想讓孩子得到解脫,可是我不能為了一個無法實現的目的,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和我們孩子,死在出去的路上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聲淚俱下的說道。
冷雲聽着男人的喊話,恍然間想到忘記了什麼。
情!
生而為人,情字註定貫穿始終。
霎時間,一道又一道身影浮現在眼前。
傷痕累累,臥病在床的老人。
寒冬之際,錯開在林海雪原之中的一朵紅花,
生死之間,始終相伴在身邊的一隻白狐。
推開唇角,用一瞬間的真誠,將自己拉出憤怒的美麗鳳眸。
冷麵柔心的老婦人。
精壯憨厚的孩子。
忽然復活一般的記憶,讓冷雲恍然想起自己為何明明那麼累,卻還要那般過活。
因為不舍!
捨不得見到朝夕相處的老人抱憾而終。
捨不得曾經在心中綻放的紅花黯然凋零,捨不得白狐獨行荒山,暗自垂淚。
捨不得過往種種,自然要不顧一切的活着!
霎時間,冷雲迸發出了無比強烈的念頭,自己一定要離開這裏,因為還有許多人在等着自己!
正在此時,院中脖頸噴血的中間人忽然開口道:「我們進來的久了,欠下的債自然就多了,想要出去,就需要先還債,所以他們想要活着離開,肯定沒有那麼容易,我看大家繼續查找一下城中的古籍,無論用什麼方法,無論付出多麼大的代價,一定要讓我們當中出現的第一批嬰兒,離開這座地獄!」
院中的人並沒有多麼激動,但卻立刻行動了起來,紛紛穿過冷雲走出大門。
與此同時,也有人扶起了跪在院中的男女,一起向外走去。
然而就在那身懷六甲的女人轉過身時,門外正想方設法離開的冷雲忽然愣住。
那副容顏,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冷雲永遠不會忘記。
「母親?」
冷雲茫然出神,同時肩頭一陣抖動,耳邊傳來了一道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
「冷雲!冷雲!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淨室之中,渾身汗透的冷雲猛然睜開眼睛,茫然看着俯在床邊,關心備至的白珂,連忙將其環入懷中,如釋重負的緩緩嘆出一口氣。
「你,你這是怎麼了?」
「謝謝,謝謝你,讓我記得自己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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