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砂礫,就在這日復一日的忙碌中悄悄溜走了,轉眼間便來到了七月盛夏,火辣的日頭兢兢業業地照耀着大地,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人們早已經換上了輕薄的衣衫,手裏的蒲扇裹挾着熱浪勉強能帶來一絲涼意。
所幸,高二下學期結束,蘇清雲已經放暑假了,要不然這每天早晚上學放學都能給她熱夠嗆。
天氣太熱,村里人幹活的時間都移到了早晚去,正熱的時間都休息,不然這中暑了反而得不償失。
吳桂香坐在門口,嘆了口氣,有些發愁,「今年這天氣也太熱了,地里的莊稼那葉子都卷了,這天天雨也不下兩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
莊稼人都是看天吃飯的,氣候好,雨水足,種出來的莊稼收成就好,可要是遇到了惡劣極端的天氣,那可就懸了,說不定辛辛苦苦了一年,到頭來連交上去的公糧都還不夠。
他們這些老一輩的莊稼人,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娘,現在可比以前好了,就算沒有雨水,那不是還能引河裏的水來嗎?」李秀蓮道。
「河裏的水?」吳桂香依舊愁眉不展,「你是不知道,離咱們最近的南河,都比往年幹了,以往那靠近岸邊的地方都能隨隨便便淹過一個高大的漢子,現在那深的地方都沒不過人的頭頂了,再這樣下去,南河要是幹了,這莊稼就徹底完了。」
南河是圍繞這附近十里八鄉最大的一條河了,雨水不足的時候就多虧了這條河的河水灌溉莊稼,今年太幹了,這麼多村子的莊稼都靠着這條河灌溉,根本分不了多少水過來,這也是吳桂香愁得不行的原因。
秦英在一旁道:「娘,您就別擔心了,現在科技發達,下不了雨,還能人工降雨呢。」她以前上學的時候聽老師說過人工降雨。
蘇清雲剛做完一套題,高強度的用腦讓她頭有些疼,所以也坐在門口休息,聽見她娘的話,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50年代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發明了人工降雨,但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人工降雨不是無中生有,是有特定的條件的,需要充足的水汽、雲層條件和適當多拍的凝結核,並且還需要得到氣象、空管等各個部門的審批和備案的,總而言之,人工降雨的要求極高,實際操作起來更是麻煩。
如果氣候真的到了乾旱的地步,事情就麻煩了,蘇清雲看着天上火辣的太陽,嘆了口氣,希望後面能痛痛快快地下幾天雨吧。
一家人基本都在家,大家看着這日頭髮愁,李秀蓮還有點擔心自己兒媳婦。
「也不知道這天氣這麼熱,思思她那身子能不能受得了?」她面露擔憂,「都說讓她請假了,她又覺得自己還能堅持,非得去上班,我這擔心得喲。」
溫思思現在懷孕已經五個多月了,肚子已經挺大了,廠里人多機器多,李秀蓮就怕她有個什麼磕磕碰碰的,雖然還不到休產假的時候,但她還是想讓溫思思請假在家安胎,但溫思思覺得自己還能行,廠里那麼多挺着八九個月大肚子的孕婦在堅持,她也不好搞特殊,顯得矯情。
為此,李秀蓮擔心得不得了,這麼熱的天氣,還是經常往縣裏跑。
張心蘭小幅度地撇了撇嘴,又不是快要生了,哪兒那麼金貴?她以前懷從武的時候還要帶剛一歲多的從文呢,也沒見她們這麼擔心。
但是有了上次李秀蓮對她橫眉冷對的教訓,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了,也就敢在心裏念幾句,而且現在,從武結婚了,她心裏也盼着吳淑惠能給他們二房添個孫子呢。
說到從武,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從文,也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從文現在在部隊裏怎麼樣了?談對象沒有?」
蘇清雲看她,「二伯母,二哥上周不是還來了信嗎?」
「來信?」張心蘭翻了個白眼,「那小子寫個信只會說今天吃了啥,昨天吃了啥,過節日吃了啥,兩頁紙,寫吃的能寫一頁多,誰想看他寫這些?不說點兒正事,比如有沒有認識什麼姑娘啥的。」
現在收到蘇從文的信,她基本不用看,都能猜到裏面的大概內容,心情也從一開始收到信的激動變成了淡定。
「從文在部隊,那些東西都是機密的,不說吃了啥難道還能說他們出了啥任務嗎?」蘇大林一向是話少的,但這時候也開口了,他皺眉看着二兒媳婦,「你這一天天的,不要總跟從文念叨着談對象,他去部隊是為了報效國家,不是為了兒女情長。」
張心蘭脖子一縮,在這個家裏,蘇大林一般不輕易開口,但是他一旦開口說話,基本沒有什麼別人辯駁的餘地,吳桂香說話有的時候她還敢犟兩句嘴,但是公爹開口,她根本不敢嗆聲。
「是,爹,我知道了。」張心蘭只能憋出這麼一句,耷拉着腦袋。
她惦記着在部隊裏的兒子,秦英也惦記着遠方的父母,聽說新省那邊比他們這邊更熱,而且早晚的溫差很大,也不知道爸媽他們身體怎麼樣,就怕生病了也不跟她說,報喜不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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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英心裏琢磨着,還是得找一些藥寄過去,以防萬一。
蘇愛民拿着西瓜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家人坐在門口,全是垂頭喪氣的模樣,他奇了怪了,「怎麼了這是?」怎麼看着都蔫嗒嗒的?比那地里的莊稼看着還沒生氣兒。
沒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手裏那兩個又大又圓的西瓜上面。
蘇清雲興奮地站起來,「爹,你這是哪兒來的西瓜啊?」
現在這個時候,西瓜可是個稀罕物,不對,應該說,這個年代的水果都是稀罕物,現在的土地用來種莊稼都是不夠的,何況是種水果呢,除非是那種以種水果為生的地方,才會大面積種植這些。
產量和運輸的問題,導致西瓜非常難得,他們這邊唯一跟水果沾邊兒的,就兩樣,黃瓜和番茄。
是以,蘇愛民突然提了個西瓜回來,全家人都驚了。
「我從縣裏回來,集市上買的,不多,就買了兩個。」蘇愛民輕描淡寫道。
天氣熱,除了上班上工的,其他人都鮮少出門,但是這反而給了蘇愛民機會,趁着這夏日,沒什麼人出來到處檢查,他又倒騰起來了生意,這瓜也不是他說的集市上買的那麼輕易,是他跟人做生意,人家特地送的兩個給他。
「這麼大兩個西瓜,夠了,夠了!」吳桂香喜笑顏開。
她笑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確實很久沒嘗過西瓜的味道了,而是既然還是能種出這麼大的西瓜,就說明至少有地方是不缺水的,這樣即使他們今年的收成不如人意,也有其他地方可以救濟。
「這西瓜不便宜吧?」張心蘭咽了咽唾沫,問道。
西瓜多稀罕啊,肯定花了不少錢。
「還好,大家都嘗嘗味兒。」蘇愛民還是隨口道,他把西瓜遞給吳桂香,「娘,咱們切來吃了吧。」
「稍等會兒。」吳桂香抱着西瓜往水缸走,「這西瓜你抱了一路回來,都是熱的,先用水冰一下再吃。」那冰過的西瓜冰冰涼涼的,吃着又甜又解渴,那味道別提多美了。
兩個圓滾滾的西瓜放在了井水裏,一家人也不愁眉苦臉了,紛紛等着吃西瓜。
約莫冰了幾個小時,一家人都吃完了晚飯之後,才把西瓜撈出來,大家今天都只吃了個半飽,目不轉睛地看着兩個瓜。
張心蘭揮舞着刀,對着西瓜,迫不及待地一刀下去,一聲清脆的「咔」,熟透了的西瓜直接裂開了口子,她用手掰開,紅彤彤的瓜瓤露了出來,還有黑色的瓜籽兒。
西瓜皮非常薄,瓜瓤看着又紅又沙,還沒嘗,就知道那甘甜爽脆的滋味兒了,大家齊齊咽了咽口水。
張心蘭動作極快,幾下手起刀落,西瓜就被分成了大小差不多的三角形,一家人迫不及待地伸手,一人拿了一塊兒,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一口之下,果然沒讓人失望,又甜又脆,水分又足,冰涼的感覺從喉頭直接到胃裏,整個人都精神一振了,每個毛孔都舒展開的感覺,妙極了。
「好吃!」
「太甜了!」
「這麼熱的天氣,要是能天天吃到這種西瓜就好了。」
「想什麼美事兒呢?這還能天天吃,什麼家庭啊?」
蘇清雲笑,後世隨處可見的西瓜而已,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天大的幸福了。
「也不知道你姥姥姥爺他們能不能吃到西瓜是?」秦英突然說了一句。
她記得小的時候,京城的夏日,小巷裏就有叫賣西瓜的農人,她爸媽下班,偶爾就會買一個西瓜回來,用帶着蒜味的刀切開,吃在嘴裏,又甜又辣,有點怪,但就是吃着停不下來。
秦英的眼神變得柔和,那是獨屬於京城夏日的記憶,存在於她的記憶里,永遠都不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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