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一個手下低聲說道:「三爺……當初咱們幸好沒繼續揪着他們不放,不然死的可能就是我們幾人了。
「這個瞎子到底是什麼來歷,一根棍子在他手中都能殺幾十個江湖好手?我以前走南闖北,也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啊?」
「棍子……如果將棍子換成劍呢?如果是劍的話……,不可想不可想啊。」
陸爺繼續喃喃自語,「能與數十江湖好手過招,一招就能殺了對方自己還能不死……這樣的手段,至少能位列天下前三吧?這可是宗師泰斗啊……」
聽到陸爺這麼說,幾個老夥計不由嚇的一個激靈,再看向長生的目光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敬畏和恐懼。
「長生兄啊,你真是太衝動了,有什麼事不能坐下好好談,你這樣大開殺戒叫我等如何收拾殘局。」
邵際風獨自一人走了過來,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首,隨後便對長生大倒苦水,指責長生不該如此衝動。
然後他看向李勇,抱拳笑道:
「李捕頭,這檔子事情算是江湖仇殺,平日裏也是經常能見到的。我看不如先把這些屍首送去義莊,後面的事咱們後面再談,如何?」
李勇輕輕點頭:「既然邵鏢頭都這麼說了,這個面子我李勇自然也要給,況且這群江湖人帶着兵器來江華郡也沒報備,本就算是壞了規矩。」
「頭,這有枚令牌,這枚令牌可能不太簡單……」
突然,一名捕快從為首之人的屍首里搜出一面令牌,連忙呈上。
李勇和邵際風只是看了一眼,就面色大變。
「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邵際風支支吾吾的說了一聲後,扭頭快步就離開了。
「師傅……還得麻煩師傅跟弟子回一趟衙門。」
李勇猶豫了幾息,神情逐漸變得凝重和陰沉,一邊說一邊示意捕快拿下長生。
「李捕頭,你當初就在長生老弟門下習的拳術,你怎麼敢?你這可是欺師滅祖的行為。」
陳鐵匠雙目圓睜。
李勇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的說道:「這些江湖人非同尋常,這件事也與你們無關,你們別……瞎摻和。」
「陳老哥,他說的對,此事與你們無關。」
長生淡淡道:「你們繼續送小虎最後一程,無須管我。」
陳鐵匠眼看長生略顯踉蹌的被李勇等人帶走,眼眶頓時含淚,最終忍氣吞聲低聲吼道:「繼續上路!」
長生在江華郡待了幾十年,頭一次來到關押犯人的囚牢之中。
發霉生鏽的氣息,腐朽惡臭之味,昏暗的陰影中或坐或躺着零零散散的各種身影。
他們眼神或呆滯,或麻木,或絕望,或兇狠。
李勇倒也不錯,給長生找了一件單間囚牢,頗為乾淨,平日裏得要上貢才能住進來。
「師傅,這些是傷藥。」
李勇把傷藥放在長生身邊,隨後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師傅,你殺的那些人是渭南王的手下,這件事很不好善後,不要怪罪弟子。」
長生抓起傷藥朝身上的傷口塗抹,輕輕點頭:「沒事,我不會怪罪你的,該忙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李勇嘆了口氣,帶人離開了此處,不過臨走的時候也叮囑了獄卒要好生對待長生。
給自己上完藥,長生便輕輕倚靠在牆壁上閉目休息。
數十年來,這裏的一切愈發的真實,真實到偶爾他甚至都會一下忘記自身的來歷。
若虛散人忘了,邵際風忘了,邵際雨忘了,依飛燕忘了,也不知東和是否忘卻?
如若眼前一切,都是太古紀時期的仙門考驗,那仙門要的是什麼?他們想要接受考驗的人做到什麼?要這些人莫要忘卻過往?還是要他們莫要忘卻人間世?
「你在叨叨什麼?還讓不讓老子睡覺了?」隔壁有人沖長生怒喝道。
對方見長生沒有理會,便皺起眉頭打量了幾眼,當他看見長生身上傷口猙獰,渾身是血時,不由得驚訝道:
「你怎麼受的這麼重的傷?」
長生依然沒有理會。
對方似乎很生氣,緩緩站起身,如門板般的健碩身軀緊緊貼着兩邊的柵欄,也在此時,他才看清長生的容貌,頓時失聲道:「長生?你是長生?」
「你是……東和?真的是東和?」長生終於有了動靜。
如今的東和滿面風霜,臉上更有幾道猙獰的刀疤,他見到長生後甚為激動:「是我是我,我是東和。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長生沒想到自己能再與東和見面,會是在這種地方?更是沒想到兩人居然會成為獄友。
經過交談,長生得知東和被抓是因為當年他殺了那個鏢師後,官府一直都在追緝他,從未停止。
躲躲藏藏數十年,最終還是被抓了回來,三日後便要問斬。
「唉,我就只剩下三天可活,你雖然也殺了人,不過距離秋後問斬還得一段時間,咱們是錯開上路,也不知黃泉路上能否再見。」
東和苦笑着說道。
附近的囚犯聽見兩人交談,心中暗暗咋舌,這兩位爺到底是什麼來歷,全都是要問斬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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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和道友,你可還記得往事?」長生道。
「往事?什麼往事?咱們剛來江華郡的時候嗎?那自然記得,我們那時候去喝茶結果身上沒有銀兩,還是依飛燕摘下耳環替我們結的賬。」
東和毫不猶豫的說道。
「再往前呢?茶樓之前的往事?」長生繼續追問道。
「再往前……」
東和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搖搖頭:「再往前還有什麼,還不是那些破事。」
長生想了想,「三日後我無法送你,不過他們也許會來一趟,你們倒是可以再見一面。」
「他們?你說邵際風?呵呵,他前段時間已經見過我了。」
東和一臉冷嘲:「如今他是大人物,我只是個等死的囚徒,已經不再是朋友。」
「邵際風知道你回來了?」長生眉頭微皺。
「知道,怎麼?他沒告訴你們?我就說這小子變了,這才過去多少年就翻臉不認人。想當初如果不是我,那件麻煩有這麼容易解決?他也別想在鏢局裏繼續待下去。」
東和連連冷笑。
長生沒有回應。
就這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過了兩日,第三日官差送來了一頓酒肉。不用說,這是臨刑前的斷頭飯。
「這是我的斷頭飯,我就不給你讓了。」東和倒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情緒,該吃吃該喝喝,直到把那些酒肉吃喝的一滴一口不剩。
隨後,官差就帶走了東和,東和臨走時面無懼色,只是不知為何有些困惑,沖長生問道:「長生,我總覺得……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什麼?」
「趕緊走,別廢話!」
不等長生回答,官差已經把東和推了出去。
「哈哈哈,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數日後,陳鐵匠夫婦來到獄中給長生送了一些吃食,臨走的時候陳鐵匠低聲道:
「院子我會替你看好,我花錢打點過了,聽說外面如今起了戰事,你的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從那以後,陳鐵匠夫婦每隔兩三個月都會來探一探長生,同時給這裏的獄卒送點銀兩。
不知從何時起,長生變得沉默寡言,終日捏着一根枯草,用看不見東西的眼睛一直盯着它。
有獄卒瞧見這一幕,開始還會好奇觀察,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也就見怪不怪。
數年後的一天,一名獄卒剛剛前來換班就一臉興奮的朝同僚道:
「聽說了沒,前些年以渭南王為首的叛軍被徹底剿滅了,新皇武功蓋世,天下又能太平一段時日了。」
「呵,這與我等何干,反正再怎麼打也不會影響到咱們這個小地方。」
「倒也是……」
時光流逝,歲月如梭。
長生臉上的皺紋多了起來,頭髮漸漸花白,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自己就是站起來走兩步也會變得十分困難。
身子骨就好像全部生鏽了一般。
在這期間,牢裏的獄卒都換了好幾波,囚犯也是來來走走,唯獨長生一直被關押,沒有任何動靜。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陳鐵匠夫婦是什麼時候來的了,只記得最後一次,只有陳鐵匠的夫人來了,而陳鐵匠卻不見蹤影。
牢房大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名獄卒上下打量了長生一眼,隨後輕笑道:
「老瞎子,你運氣不錯,新上任的大人聽說你當初殺了數十個渭南王的手下,說你沒有犯法,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我們也沒犯法啊,把我們也放了!」
周圍的囚犯頓時起鬨。
獄卒冷笑一聲,掃了那群傢伙一眼:「這個老瞎子在這裏關了整整四十四年,你們還早,等着吧。」
「四十四年了?」
沙啞的聲音從長生口裏傳出,他灰白色的瞳眸望向那名捕快:「我在這裏面,四十四年了?」
捕快咋一看見長生模樣,頓時被嚇了一跳,然後才回過神來一臉不滿的道:
「對,四十四年了,別廢話,趕緊出去,養了你四十四年你還想在這裏壽終正寢不成。」
「給我一根棍子,老瞎子看不見路。」長生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捕快也沒廢話,就地找了一根木棍遞給長生,然後在他一路催促之下,長生終於離開了這個不見天日之地。
「四十四年了……就差一些了……就差一些了……」長生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爛,因為多年不曾洗澡,還散發着一種惡臭,路人見了都要捏着鼻子繞道走。
不知不覺間,他回到了曾經的院子門前。
「哪裏來的乞丐,趕緊滾。」院子裏走出一名婦女捏着鼻子,對長生怒斥道。
「請問,隔壁的陳鐵匠一家還在嗎?」長生輕聲問道。
「陳鐵匠?」
婦女愣了一下,隨後一臉驚訝道:「你認得這家人?他們一家死絕了,現在就一個野孩子還活着。」
長生拄着拐棍,一步步走進陳鐵匠曾經的院子裏,裏面有人聽見動靜,立馬走了出來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長生:
「這裏有人住,不是乞丐該來的地方,你沒地依就去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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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石陳玉,是你什麼人。」長生輕聲道。
「你認得我爺爺?陳石是我爺爺,陳玉是我姑奶奶。」
「他們人呢?」
「都死了。」
「你爹媽呢。」
「也死了。」
對方盯着長生看了一會兒,當她瞧見長生瞳孔呈現灰白色時,仿佛想起了什麼,驚呼道:「你,你是不是我爺爺當初說的那個瞎子爺爺。」
「呵呵,看來他們還給你說過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吉祥。」
一個時辰後,長生洗漱完畢,陳吉祥給他拿了陳石的舊衣服,雖然也很破,最起碼乾淨。
「瞎子爺爺,當初我爺爺說……太爺爺的仇是您親自報的?」
陳吉祥小心翼翼望着長生,眼前這位老者看起來半隻腳都跨進了棺材,怎麼看也不像是她爺爺當初口裏所說的大英雄。
憑藉一根木棍,就殺了二三十人!
「不像嗎。」長生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我?應該是七歲了吧……」陳吉祥沉思了一會兒,道。
「跟我說說,你爺爺他們是怎麼死的,你爹娘又是怎麼死的。」長生輕聲問道。
陳吉祥目光頓時黯淡了幾分,眼裏閃過一抹仇恨:「他們是被陸家逼死的。」
「陸家?」
長生想起了一個人,算算時間,當年那位已經三四十,如今過去了六十餘年,想來也斷氣了。
「他們說太爺爺當初在江湖裏給一位大人物辦事,得了賞賜,賞賜的寶貝一定藏在我們家,要我們交出來。」
「爺爺交不出寶貝,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陳吉祥咬牙切齒的說道。
大概過了盞茶功夫,長生已經篤定陳吉祥口中的陸家就是陸爺傳下來的。
「有沒有吃的,這些年我吃的不好,身子骨也不硬朗了。」長生突然道。
陳吉祥臉色微微一紅,有些侷促的捏着衣角:「瞎子爺爺,我剛剛已經吃完了……如果您餓了,我去城外河裏撈幾條魚,這個我最拿手。」
「唔,是得吃好一些,這樣才能養一點氣力出來。」長生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陳吉祥總會牽着棍子,帶着長生前往城外河邊撈魚。
撈到了就地烤了吃,或者燉湯,閒暇時長生也會讓陳吉祥拿着一根木棍,教他練練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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