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母親親手餵大哥用膳,朱祁鎮有那麼一點嫉妒,但更多的是羨慕。
他知道,大哥跟正常孩子不一樣,讀了一兩年書,連話都說不完整,生活也不能自理。
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自己跟大哥一樣的話,母親就會喜歡自己了。
他沉默着吃着飯菜,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的落在大哥和母親的身上。
吃完飯菜,朱祁鎮起身跟母親告辭:「娘親,我先去讀書了。」
胡皇后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朱祁鎮沒說話,行完禮就離開了。
而胡皇后在其轉身離開的時候,回過了頭,看着其背影,心裏長長嘆了口氣。
她也曾嘗試着接納這個孩子,但她始終忘不了自己兒子的遭遇。
收回目光,她繼續照顧自己兒子。
「鋆兒,來。」
時光悠悠,又入秋了。
長平侯府的楓樹葉已經開始變紅。
楊軒陪着秀禾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看着紅楓。
有時候,一躺就是一整天。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楊軒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
秀禾的身體相比於幾個月前,又虛弱了些。
現在,只靠吃藥撐着。
他已經將所有的時間都拿出來陪着秀禾,外面的事,沒有在管。
府里上上下下,現在都是安慶在管。
看到秀禾睜開眸子,楊軒趕緊上前:「你醒了?」
「嗯。」秀禾朝楊軒露出一個笑容,輕輕嗯了一聲。
「這會兒已經沒太陽了,我們回屋吧!」楊軒說道。
「好。」秀禾輕聲道。
「來,我抱你。」楊軒彎下腰,將秀禾從躺椅上攔腰抱起來。
秀禾嗜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楊軒真怕秀禾閉上眼睛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所以時時刻刻都陪在其身邊,不敢離開。
他抱着秀禾,感受到其體重,心中難受至極。
現在,秀禾不僅僅是嗜睡,食慾也不好,體重掉了很多。
他鼻尖酸澀,眼眶有些紅。
秀禾被楊軒小心放在床榻上,她一抬眼,就看到楊軒濕潤的眼眶。
她抬起手,輕輕為楊軒拭去眼角的淚水。
「夫君,你怎麼又哭了?」
她有些責怪的說道。
「沒有,你看錯了。」楊軒扭過頭,將眼淚擦乾。
然後回過頭,對着秀禾笑道。
秀禾一副「我才不相信」的樣子,看着楊軒。
「好好好,我不哭了。」楊軒認輸,道。
經歷了幾十年,送走了那麼多人,楊軒以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經夠強,已經習慣了。
可隨着秀禾的身體越來越差,他發現自己一點也沒有習慣。
或者說,秀禾在自己心裏的分量早就已經很重了。
他很怕,怕那一天的到來。
秀禾看着楊軒,抬起手輕撫着其臉龐。
這是她的男人,是她這輩子唯一愛的人。
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她就被其吸引。
楊軒不僅長得好看,舉止也和她見過的同齡皇子不同。
當然,也有她從小就跟在安慶身邊,沒有見過幾個男子有關。
總之就是第一次見面,她記住了這個人。
後面隨着了解,她漸漸被吸引,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而當發覺的時候,她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
有時候她會一個人發呆,想着那個人。
後面得到試婚的任務,她心裏是竊喜的,是開心的。
而得知能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到楊軒家裏,她感覺自己就跟做夢一樣。
因為一般來說,試婚的宮女,會得到一筆銀子,然後離開皇宮,自求生路。
她感覺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而楊軒也對她足夠好,除了名分,能給的基本上都給了。
她很滿足。
本以為他們這輩子會這樣一直下去,但是後來她和安慶知道了楊軒秘密,才知道夫君要承受的是什麼。
換在一心求長生之人的身上,這是恩賜,可換在夫君這樣的人的身上,這就是不恩賜了,反而成了詛咒。
她很心疼夫君,想在有生之年讓夫君開開心心的。
她努力的活着,想多陪陪夫君。
而名分,她也有了,很開心,也很感動。
她知道自己沒有跟錯人。
可人這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
不是誰都和夫君一樣特殊。
她還沒有陪夠夫君呢,生命就已經要走到盡頭了。
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看到夫君為自己而落淚,她知道,夫君的心裏是有自己的。
她很滿足!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去冬來。
外面很冷,她也沒有再去外面曬太陽。
臘月,秀禾着涼,差點沒有挺過來。
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可能一點小問題就會要了命。
也因為秀禾的情況不容樂觀,呂文跟小老二也沒有再鬧騰。
一個比一個老實,府里的事,他們也幫忙分擔了不少。
讓安慶也能有更多的時間來陪着秀禾。
二人幾十年來,形影不離,感情深厚。
沒有人的時候,她也會偷偷抹眼淚。
她比秀禾要小,又常年鍛煉,現在看起來仍然比同齡人年輕。
終於又到過年了。
這一次府里非常熱鬧,準備的也比往年充足。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這是秀禾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夜,吃完年夜飯,再過一會兒就要放煙花了。
楊軒頂不住秀禾的請求,將她抱到了外面。
小老二自告奮勇去放煙花,呂文不甘落後,也跟了上去。
咻砰!
咻砰!
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形成一幅火樹銀花的畫面。
秀禾眸子輕輕閃動,看的很認真。
漫天煙花在她的眸子中倒映。
楊軒悄悄側過頭,看着秀禾。
畫面好像和幾十年前漸漸重合。
一旁的安慶看着兩人,抹了抹眼角。
韋氏也沒有心情看煙花,她靜靜的看着秀禾和師叔楊軒,心中也跟着酸澀。
來到侯府的這一年多,她也看出了師叔楊軒對感情的重視,心中對其升起了濃濃的敬佩。
好在,自己的丈夫也不差。
這場煙花持續的時間很長,幾乎吸引了整個金陵城的目光。
有人認出了那個方向是長平侯府的方向,跟自己的家人說起了以前長平侯府的煙花。
梁國公府,藍春看到長平侯府的煙花已經超過兩刻鐘了,心中跟着嘆了口氣。
他是知道長平侯府的情況的,知道這場煙花是為誰放的。
魏國公府,徐欽也是靜靜的看着,一言不發。
而在普寧寺,一個穿着僧服的女子站在一處視野寬闊的地方,靜靜地看着長平侯府的方向,雙手緊緊握在身前。
「師兄…」
足足半個多時辰,這場煙花才落下帷幕。
而秀禾,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着了。
楊軒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臟好像都停止跳動了。
直到他探了探脈搏才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只是睡着了。
他將秀禾抱進房間,仔細安頓。
小老二和呂文回到院子裏的時候,沒看到楊軒和安慶他們,也是有些愣。
一場煙花放下來,兩人都筋疲力盡。
模樣也有些狼狽。
能放足足半個多時辰的煙花,數量可不少。
為了這場煙花,小老二和呂文跟十幾個下人就沒有停下來過。
沒一會兒他們就見到安慶和韋氏來了,得知楊軒已經帶着秀禾回房間去了,心中跟着鬆了口氣。
隨後相視一眼,齊齊露出了笑容。
這算是兩人合作最開心的一次。
時間一晃,元宵節也過了。
秀禾昏昏沉沉,一天清醒的時間也沒有多少。
宣德八年正月二十一日,這是秀禾最後一次清醒。
她倚靠在楊軒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聲。
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楊軒就那樣抱着秀禾一動不動,淚水無聲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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