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242章 狗咬狗,一嘴毛

    安帝被自己猜測給驚着,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謝天瑜從來都不是蠢貨,更不是那種單純為着情愛之事就能沒了腦子的人,當年戾太子那般氣盛,他依舊能成為眾皇子中唯一能跟他「抗衡」幾分的人,又怎麼可能為着區區美色失了理智。

    他百般求娶榮玥,為的就是榮家帶來的好處,榮玥產子時榮遷安還在朝堂,榮家依舊是鼎盛之態。

    若非有別的利益可圖,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怎麼可能冒着那麼大的風險,換了榮玥的兒子。

    那可是留着榮家血的皇室子孫,有那孩子在手,榮遷安就算不會竭力輔佐,心中多少也會偏倚。

    謝天瑜怎麼捨得?

    除非

    換來的那個孩子,能給他帶來更大的好處!

    安帝倏地站起身來,眼神陰晴不定:「馮來。」

    馮內侍連忙扭頭:「陛下。」

    「去傳蕭厭進宮。」

    「現在?」馮內侍愣了下:「蕭督主剛從宮裏離開不久,說是要去審兵部幾人」話還沒完,瞧見安帝滿臉寒霜地看着他,那臉上神色格外駭人,他猛地打了個哆嗦他連忙低頭:「奴才這就讓人去傳話。」

    蕭厭匆匆進宮時,已是半個多時辰後,等進了殿內,就見安帝赤腳踩在蟠龍紋的玉石腳踏上。

    殿中並無外人,安帝少了朝堂上帝王規整,衣襟半敞,寬大的袖口挽起一半,似是焦躁,手中盤着黑色珠串,露出的手腕比月前瘦了許多。

    「參見陛下。」

    蕭厭正想行禮,就被安帝揮手道:「起吧,你」

    他正想說話,視線就落在蕭厭身上,安帝皺眉:「怎麼渾身是血?」

    蕭厭看了眼身上血跡:「微臣方才審過兵部的人後,就去了一趟鋮王那裏,剛審沒一會兒,便有宮中人來說陛下急召,怕誤了陛下的事微臣直接就過來了,還沒來得及去收拾身上,還望陛下恕罪。」

    安帝聞言頓時來了精神:「你審過鋮王了?」

    「審了,只是他依舊不肯開口。」蕭厭眼底染着些倦色:「先前微臣也是趁他不備才詐出了陸家的事情,眼下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反口不願承認。」

    「侯瑞等人用刑之後,雖然也承認跟鋮王勾結之事與陸家有關,可卻無一人指證陸崇遠,反言語模糊探不清真假。」

    「陛下也知道陸崇遠老謀深算,陸家根底極深,若只憑藉着這些,陸家只需推一個人出來棄車保帥,頂多再舍了官職,陸崇遠便能全身而退,根本動搖不了世家根本。」

    安帝眉心緊擰:「刑司的手段,也問不出來?」

    蕭厭低道:「微臣無能。」

    安帝看着蕭厭身上那些血跡,就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

    那刑司是什麼地方他很清楚,多少硬骨頭進去都熬不過一夜,可是謝天瑜一個金尊玉貴、細皮嫩肉的王爺,他怎麼就能咬住牙抵住刑司的審訊?

    安帝冷笑了聲:「不是你無能,是他根本不敢說,」

    蕭厭詫異:「陛下是說」

    「你可曾想過,那謝寅的身世?」

    蕭厭愣了一下:「鋮王說當年鋮王妃產子,那孩子落地就夭折,他怕失了榮家助力,恰好養在外面的女子產子,才將那孩子抱來充作鋮王妃之子。」

    「你信?」

    安帝的話讓蕭厭不解,見他皺眉疑惑的樣子,安帝冷嗤:「謝天瑜是什麼人,他可是曾經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你覺得他當真是那種為了美色就失了理智,不管不顧的人?」

    「他若真這麼糊塗,榮遷安受戾太子牽連被迫離朝,榮家衰敗之後,他大可以名正言順的納妾,將外間那女子迎回府中,何必跟榮玥佯裝恩愛欺瞞世人?」

    蕭厭錯愕:「可是鋮王說,那女子早已身亡」

    「你信他的鬼話,若那人早已身亡,謝天瑜既有野心怎會不願再生子嗣?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謝寅身世暴出,他無半點能牽制榮家之物?」

    「除非那人根本沒死,且有手段能拿捏謝天瑜,讓他除謝寅之外不能有子。」

    安帝斜靠在身後憑几上,見蕭厭似有不信,有些不耐地踩着腳踏說道:

    「你仔細想想,榮玥多年都未曾再有孩子,外界一直傳聞她身體有恙,可她最近突然有孕,顯然身體根本就沒問題,多年無子顯然是被人動了手腳。」

    「那女子敢斷謝天瑜子嗣,謝天瑜依舊忍耐,若不是情深不悔,就是她有依仗,既然如此,她為何不讓謝天瑜將她明目張胆的接回府中?」

    蕭厭臉色變了變:「陛下是說那女子身份不能示人?」

    他說着忍不住皺眉:

    「可是鋮王身份尊貴,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求娶,而且鋮王妃產子都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當初先帝爺還在,那女子既能暗中與鋮王苟且委身於他,為何不索性求先帝爺賜婚?」

    安帝嗤之以鼻:「若是賜婚,謝天瑜還怎樣去得榮家好處?」

    蕭厭眉心更緊:「可想得榮家好處,為何還要冒險?」

    「那若那女子出身世家呢?」

    「世家?」蕭厭錯愕。

    安帝冷聲說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鋮王跟陸家是怎麼勾結上的?」

    見向來精明的蕭厭面露疑惑,轉瞬又似想到了什麼,滿臉驚詫。

    安帝冷笑:「當年戾太子意欲打壓世家,陸崇遠逼不得已才選擇了朕,那時朕不如鋮王出色,他暗中同樣支持鋮王也不足為怪,可是朕登基之後,謝天瑜已是半個廢人,陸家何必再鋌而走險替他和兵部牽線?」

    「陸家是有私兵的,雖然未曾對外言明,但世家的底子你應該清楚,他們自己囤積軍械尚且不足,且他們一直想要推四皇子上位,拉攏其他世家屢屢提及東宮立儲,又何必多此一舉招惹鋮王?」

    蕭厭瞪大了眼:「陛下的意思是,那女子是陸家的人,謝寅他也是陸家血脈?」

    「還不算太蠢。」

    安帝睨了他一眼,才靠在身後紫檀憑几上說道:「這事要麼是陸家將鋮王當了退路,想着四皇子若不成,還有謝寅那一脈,要不然就是陸家出了個反骨之人,連陸崇遠都被坑了。」

    他似笑非笑,滿是興味盎然。


    「朕倒希望是後一種,那倒是有意思了。」

    陸崇遠老謀深算多年,恨不得算盡一切,將陸家血脈推上皇位,這些年在朝中咄咄逼人,那些世家更是將朝堂當作遊獵之地。

    這要是陸家出了個反骨,背地裏捅了陸崇遠一刀,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安帝仿佛能看到陸崇遠得知「真相」後的樣子,突兀就笑了起來,而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越笑越開心,本還陰鷙的眼底滿是沒來由的興奮,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揮手大笑的樣子透着幾分癲狂。

    馮內侍心中一驚,張嘴就想說話,卻冷不丁見蕭厭抬眼朝他看來。

    「」

    明明什麼話都沒說,馮內侍卻只覺頭皮一緊,下意識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蕭厭收回目光後安靜站在那裏,靜看着安帝「發瘋」,等他臉上興奮褪去了些後,才開口說道:「那陸家那邊」

    「查!」

    安帝興奮道。

    蕭厭斂眸:「可是鋮王不開口,此事就只是猜測,微臣也不能闖進陸家挨個搜查女眷,而且時隔多年,當年知情之人怕是早就滅口,單憑謝寅一人,很難證實他身世…」

    見安帝朝着他看過來,他頓了下:「陸家對微臣防備至極,恐剛動手就會打草驚蛇,不如將此事交給其他人來查。」

    「其他人?誰?」

    「四皇子。」

    安帝怔了下,顯然沒想到蕭厭會提起四皇子。

    蕭厭平靜說道:「陸家的事情其他人難以探聽,但皇后娘娘和四皇子終歸知道一些,陸崇遠對他們也不會設防。」

    「四皇子人品、才德都屬上乘,皇后娘娘跟陛下也夫妻多年,微臣覺得,他們對陛下的忠心必定是是勝過對陸家私心。」

    見安帝若有所思,蕭厭繼續說道:

    「而且朝中立儲之說日盛,陛下明明正值鼎盛,那些個朝臣卻早早就想另尋其主,陛下不若趁此機會考驗一下幾位皇子心思,特別是四皇子,若他偏護陸家,隱瞞真相,欺君罔上在前,何來資格承繼大統。」

    安帝瞬間動了心思,他抬眼看向蕭厭:「那老四如果大義滅親呢?」

    「那豈不是更好?」蕭厭緩緩說道:「四皇子忠君之舉值得讚賞,陛下也會摒棄前嫌,將他與其他皇子一視同仁。」

    安帝聽懂了蕭厭的意思,驀地笑了起來:「你個滑頭東西,滿肚子心眼兒。」

    蕭厭說道:「那此事」

    「就照着你說的去辦,你去找四皇子,跟他說清楚利害關係,看他如何抉擇。」安帝說道。

    「微臣遵旨。」

    馮內侍從頭到尾都站在一旁,看着安帝下旨將陸家之事交給四皇子去查,然後親近招手讓蕭厭靠近,與他說起近來「修仙煉丹」之道,臉上哪還有半點先前焦躁之意。

    馮內侍莫名打了個寒噤。

    蕭厭看似只是隨口一言,卻是將皇后母子送進了絕路。

    四皇子去查陸家,成了,陸家身敗名裂,世家顏面掃地,勾結鋮王、混淆皇室血脈,哪一樁都能要了陸家的命,既能斷了陸家在朝堂的路,又讓皇后母子親手砍斷自己倚仗,再難得世家支持。

    可若不成,四皇子庇護陸家,私心過重,就算他有意維護母家,陸家跟他依舊會生嫌隙,以蕭厭往日行事狠辣,定不會沒留後手,不僅能挑撥皇后母子和陸家狗咬狗,若能坐實四皇子欺君,那就是要了他和皇后的命。

    蕭厭這看似是給陸家設局,可實則卻是想要推皇后母子入絕境。

    趕狗入窮巷。

    皇后母子是怎麼得罪這位蕭督主了,竟是讓他這般狠絕?!

    從殿中出來時,馮內侍頂着正午的日頭站在陽光之下,已經入夏的陽光落在身上,皮膚上升起的灼熱才稍稍驅散了些心裏的寒意。

    等到蕭厭從裏面出來時,就見到這位御前之人臉上曬得通紅。

    「這麼大日頭,馮公公還曬太陽,當真是好興致。」蕭厭笑着說了句。

    「雜家只覺人心叵測,叫人生寒。」

    他一句嘲諷毫不掩飾。

    蕭厭聞言笑了笑,不以為意。

    馮內侍緊抿着唇看着他,見他絲毫不在意的樣子有些惱,索性直接說道:「蕭督主借一步說話。」

    殿前守着禁衛,還有幾名宮人。

    馮內侍有話想要說,自是不敢在人前,他領着蕭厭朝着偏殿後一路走去,待到周圍徹底無人之後,他才停了下來,轉身就從懷中取出先前那小太監給他的那些東西。

    蕭厭看了他一眼:「馮公公這是?」

    馮內侍沉聲說道:「這些東西是何來路,蕭督主別告訴雜家你不清楚,蕭督主厚賜,雜家不敢領受。」

    他不想將關係鬧的太僵,撐着臉緩和了些:「我那兒子的事情多謝蕭督主幫忙,可方才殿中您也利用雜家,咱們就算是扯平了,往後還望蕭督主高抬貴手,莫要再打雜家主意。」

    他將東西朝着蕭厭懷中一塞,抽身就想離開。

    蕭厭輕笑了聲:「馮公公這倒是乾脆利落,只是您沒聽過一句話嗎?賊船難下。」

    馮內侍猛地抬頭:「蕭督主是在威脅雜家?」

    「算是吧。」

    這般直白不掩飾的話,讓馮內侍怒氣一滯。

    他原以為蕭厭會遮掩幾分,或是說幾句表面話敷衍,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是直接就承認了下來。

    他怒氣一時不知該發不該發,而伴隨着怒意之下,還有不安。

    馮內侍竭力穩住心神寒聲道:「蕭督主,你這些年在宮中所為雜家不曾過問,也從未與你結仇,雜家只想安穩伺候聖前,蕭督主為何一定要將雜家拖進這灘渾水中?」

    「你與世家的事情雜家從未插手,先前幾次聖上面前也多有維護,蕭督主就是這般報答我的?」

    蕭厭側着頭:「公公維護,不過是因為陛下聖意本就傾向本督,若陛下倚重世家,怕是公公維護的就是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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