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沒對老和尚用任何手段,但老和尚就那麼走了。
一來年齡確實大了,二來麼他最大的香主離開了,老和尚自己的心氣也就沒了。
九十多歲的人沒了心氣,說走就走不過是片刻功夫的事。
至於他為什麼值三個善緣,或許是在他漫長的誦經生涯中曾經感化過那麼一兩個人?
又或者,在古佛面前修行一生本身也是一種善?
至於他對香火功德的貪念,是對是錯誰又說得清呢?
倒在地上的老和尚一動不動,楊寧沒吭聲,一旁的僧人們甚至都不敢上去把人抬走。
直到楊寧揮了揮手,僧人們才抬着老和尚的四肢匆匆離去。
寺門外,白昌的屍體旁,靜遇抬手,輕輕拂過夏天的臉,「夏天,媽媽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夏天眨了眨眼,他太小,根本不明白靜遇話里的艱辛。
將夏天攬在懷裏,靜遇轉身同楊寧說:「謝謝大師!」
楊寧目光柔和,微笑着說:「不用,你的怨念已快要散盡,時間不多了,和兒子告個別吧。」
靜遇鬼臉上留下眼淚,只不過這次不再是瘮人的血淚,她盯着夏天一直看,一直看,似乎怎麼都看不夠一般,想要完完整整將夏天的樣子留在眼中,也留在心裏。
「孩子,媽媽要走了......」
夏天離開靜遇的時候還很小,小到他根本不記得太多母親的事。
但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願意從遙遠的中原省跨越千里來找自己,願意在得知自己的死因以後化作厲鬼生啖人肉。
他跑向楊寧,抓住楊寧的衣角問:「橙橙,可以把我媽媽留下來嗎?」
楊寧搖頭說:「當了十餘年的孤魂野鬼,沒有被供養過,在今天之前也沒吞噬過任何人的生魂,她這一口怨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今天一旦消散只能留下一絲殘念,想完整留下來是絕無可能了。」
夏天臉上露出一絲落寞的神色,靜遇那張烏青的鬼臉上卻浮現一抹釋然的微笑,「感謝大師為我兒子主持公道,也多謝大師願意帶我兒子夏天再去看看這世間美好,他的生命太短暫,能有這樣的結果,我已別無他求。」
靜遇說着,她一身鬼影開始緩緩消散。
楊寧上前一步,嘆道:「這個世間很好,只是但對你們娘兒倆有點不公平。」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將你失去了怨氣的殘念煉成福靈,封入娃娃體內,以後如果有別人請去了,也可以庇人平安。」
這時夏天上前補充了一句:「還可以賺點錢!」
楊寧:「......」
「咳、那個,靜遇大姐,你知道的,這個世間的美好,都是需要用錢做鋪墊的......」
楊寧的話越說聲音越小,似乎這個人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靜遇笑道:「大師,我比你大幾歲,你說的這些我明白的,如果我還有點用,大師儘管收去吧。」
至此,靜遇整道身影已經如同一層薄薄的黑煙,在這鬼生的最後關頭,她的目光全然留在了自己兒子身上,直到她完全消散,化作一縷灰煙飛入楊寧指間。
此時,七點半。
......
八點,菩薩殿。
「唔!」
看着菩薩塑像發呆的女警員楊嵐忽然驚醒,她立刻轉頭去看四周,發現那楊寧就在旁邊面帶微笑地看着自己,頓時才鬆了一口氣。
楊寧笑問:「我們走吧?」
「好、好!」
女警員楊嵐沒有了之前那般冷若冰霜,看着楊寧那張俊俏、斯文的臉龐,她反倒是心跳加快了許多。
兩人一出殿門,忽然,楊嵐面無血色。
她記得很清楚,剛剛來到崇文寺的時候,才下午三點!
也就是說,自己在菩薩殿裏那一愣神,五個小時過去了!
楊嵐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感覺背後冷風瑟瑟!
再看那周圍佛殿裏的菩薩、金剛,只感覺好像隨時都能活過來一般!
「大姐,走啊?」
這時,旁邊楊寧一句話讓楊嵐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她跟着楊寧快步離開。
剛一出崇文寺大門,楊嵐看到警燈在雨幕中閃爍,崇文寺外圍滿了警員,還有持槍的特警。
穿着雨衣的警員抬着擔架將地上的白昌、寺廟裏的老和尚帶走,其他人紛紛驚懼地看着自己這邊。
確切的說,是看着自己身邊的楊寧。
楊嵐沒有從面前烏壓壓的警員中看到雷鳴的身影,她只看到了張冬雷和一個穿着皮衣陌生男人。
那男人站在雨中打着一把黑傘,即便是在黑夜中也戴着墨鏡。
穿着雨衣的張冬雷聲音中帶着莫名的恐懼:「楊嵐!離他、離他遠點!」
「啊?」
楊嵐看了看身邊的楊寧,連忙站到一邊。
蓬!
一道輕響,楊寧打開一把透明的雨傘撐在自己頭頂,踩過寺門前的雨水,大步向前走去。
在他身後,楊嵐的眼神就如同定在他身上一樣。
楊寧走到那穿皮衣的男人面前,往警員人群中看了看,微笑着問:「雷隊呢?他去哪了?」
戴墨鏡的皮衣男沒有說話,他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旁邊,張冬雷說:「雷隊病了,請假了。」
楊寧點點頭,「是麼?那可真不幸啊......」
說完他轉身要走,這時,那皮衣男開口了:「陳濤被你身後的人壓下去了,雷鳴鬥不過你,換我來陪你玩啊?」
楊寧回身看過去,問道:「哪個單位的?」
皮衣男向楊寧亮出一個黑色的皮夾,打開露出裏邊的證件:特殊事務管理局,三級特勤中隊長,曹明亮。
「特管局,聽說過嗎?」
楊寧沉默了一下,「你新來的吧?」
曹明亮稍微一愣,「你怎麼知道?」
楊寧折返回來,走到這位皮衣男面前笑道:「一個三級特勤,上來就能獨當一面接案子,嘖,優秀!」
曹明亮語氣冰冷道:「前輩們都比較忙,對付你我足夠了!」
「是!忙!」
楊寧點頭說:「六個有陰瞳的二級特勤,居然沒有一個有空的,他們可真忙啊,是不是曹隊?」
曹明亮墨鏡之後的眼睛裏瞳孔猛地一緊,「你,知道我們?!」
楊寧拿出一張照片擺在曹明亮面前,上邊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我知不知道你們不重要,既然曹隊你入局了,那我們就來玩一玩?」
楊寧笑着說:「我下一個目標就是照片上這個人,當然,我的意思不是殺他,你可千萬別誤會,我這隨口說的話也做不了證據。」
「我的意思是,我會給他送一個小禮物。」
「就像他當年給我的小夥伴送的禮物一樣。」
「怎麼樣,曹隊,玩麼?」
楊寧動作輕緩地將那張照片放在曹明亮上衣胸前的口袋裏,「嗒」的一聲彈了一下。
他這一彈,曹明亮整個人也跟着一哆嗦。
單手拍着曹明亮微微顫抖的肩膀,楊寧語氣平和地笑道:「沒膽子玩的話,就跟你的前輩們學一學。」
「你能接下我這個案子不是你運氣好,更不是你的上級賞識你,而是......我的事,你們局裏沒人敢接。」
說完,楊寧笑了幾聲,拍了拍曹明亮的臉轉身離開。
黑暗的雨夜裏,一襲白衣撐傘前行,前方的警員們嘩啦啦自動讓開了路。
待楊寧的身影完全消失,曹明亮才大口喘着氣回過神,他顫巍巍伸手,拿出那張楊寧塞給自己的照片,除了照片正面的人,只見在照片背面還寫着一行字——
「倒霉的菜鳥,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
落款是一個微笑的鬼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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