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沉着臉的森谷帝二站到了兩個人的身後,先是非常不快地斜了一眼陰陽頭的男人,然後看向了藍發的少年人。
比起為了譁眾取寵,已經無可救藥的某些浮誇之輩,看上去年紀還不大的年輕人,反倒是更有對話的意義。
「你叫什麼名字?」直視着少年人的雙眼,森谷帝二開口問道。
「我叫喜多川祐介,森谷先生。」唐澤眨了眨眼,平靜地回答道。
「好,喜多川君。你認真看一看這個作品。」森谷帝二抬起手,示意了一下玻璃櫃當中的模型,「我不否認,有些缺乏基礎的工業理論,或者,為了獲獎標新立異,將自己的作品視為地標而不是建築的人,確實可能出現飛機稿的情況。但我的這個設計,有哪裏會出現類似的情況嗎?」
飛機稿,一般指的是因為溝通或者其他問題,並不符合客戶的真實需求,而遭到修改或者否決的稿件。
在剛剛的語境當中,這就是在諷刺森谷帝二過於強調自己的審美理念,做不出符合客戶需求的稿件了。
對此,森谷帝二是絕不同意的。
「作為一個建築家,我們與其他藝術創作者們所不同的是,建築所謂關乎許多人身家性命之所在,我們是不可能在創作之後,就將完成的作品拋之腦後的。」
對着面前的模型建築群,以及展廳內的,更多建築的設計圖與攝影,森谷帝二張開了雙手,順勢開始了原定的演說。
「建築家,必須為自己的作品終生負責。」以這句話作為定調,森谷帝二挺直了脊背,嚴肅地表示,「建築,與其他藝術形式終歸是不同的,作為設計者的我們,如若因為個人的原因,給建築留下了任何隱患,之後的一生,哪怕是死去之後,它的遺害都將與我們的名字脫不開干係。」
這句話聽上去相當有擔當,也很有社會責任感,不過落在對他的想法有所了解的唐澤耳朵里,那就是另一個意思的。
他的意思不是說,自己作為建築設計師要為建築安全負責,他的重點是後半句。
——建築與建築師的關係,哪怕是人死了之後,都會因為建築的實用屬性而被人始終銘記。
這是現如今病得不輕的他所不能容忍的。
在全場短暫的掌聲之後,森谷帝二壓了壓手掌,繼續闡述道:「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動搖過的,關於是否應該堅持理念,是否應該將一種美學貫徹到始終要知道,很多時候一個建築師的個人風格,與客戶的需求,或許是相悖的。這也是為什麼,我現在的創作內容,與我早期的風格有許多差別。」
說到這裏,森谷帝二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想要從展廳的空氣當中汲取一些力量似的。
「之後,我的想法發生了一些改變,我認為,將一個堅持建築藝術的人,與普通的建築師區分開的,正是對自我理念的貫徹與堅守。不論建築的用途如何,這將是一次曠日持久的,建築設計跨越時光,與使用者永恆的對話。正是因為這種心態的變化,在我34歲那年,我為東都環狀線設計了隅田運河橋,拿到了建築協會的新人獎。這也是我真正走上朱迅建築藝術之路的開始。」
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慢慢走到了另一側的展櫃前,指向了此處展櫃中懸掛的設計圖,一些設計理念的說明,以及建築落後的航拍圖等等。
從他的神色當中,不難看出,他對這近乎人生轉折之處的建築有着何等自豪之情。
「我改變了想法,甚至為過去自己的得過且過感到羞愧。我放棄了對美學的追求,或許,會為自己年輕時的不成熟而抱憾終身。」
唐澤與穿着扎眼的淺井成實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簡單來說,就是30來歲得了個獎,深刻認為對稱的才是好的,因此開始看過去的作品越來越不順眼了唄。
說的還挺委婉的。
「所以說,年輕人。」說到這裏,森谷帝二倏地轉向了唐澤的方向,一雙細長的眼睛裏放出了銳利的光,「你或許並非從事相關領域,但是在藝術方面,作為前輩的我,有理由給伱一句忠告。」
說話間,他走到了唐澤的身邊,抬起手,攬住了唐澤的肩膀,用一種敵對的態度看向對面打扮潮流,但在他眼中,簡直不堪入目的淺井成實。
「人在年輕的時候,就應當具備審美意識,現在沒有追求完美的想法,只要你在這條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終有一日會因此抱憾終身的。」
隔着淺灰色的誇張蛤蟆鏡,淺井成實與他那雙明亮卻傲慢的眼睛相對,慢慢也掛起了笑容。
比起口若懸河的唐澤,他確實不算是伶牙俐齒的類型,但要談到所謂的藝術追求
「森谷教授,你說的很好。」淺井成實舉起雙手,輕輕鼓起掌,「那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但說無妨。」森谷帝二抬高了下巴,並無畏懼之色。
他是個自信且優秀的人,憑藉着自己的理念走到了今天的地位,不認為自己會在坐而論道的辯經環節,輸給任何年輕人。
淺井成實輕輕頷首。
「我不是搞視覺藝術的,我是一個鋼琴家,未必很能理解你們的追求。但是森谷教授,我的鋼琴,是我的家族耗費了巨大的代價購買的;
「站在你身邊的這位喜多川君,家境並不殷實,也還沒有什麼名氣。但他同樣盡己所能,將全部的可支配收入,都拿來支撐畫材畫具的開銷
「那麼您呢,森谷教授,你的作品也是你自己花錢製作的嗎?」
森谷帝二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
「你和新一哥哥去美國的時候?」柯南反問了一句,有些警覺地縮起了肩膀,「呃,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小蘭姐姐。和我說這個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我就是順嘴一提。」毛利蘭放下發梳,將柔順的髮絲攏在一邊的肩頭,狀似不經意地說着,「嗯,我準備給新一打電話聊聊這件事呢。」
「哦,這樣啊」有些緊張的柯南,悄悄貼緊了身後的沙發背。
對着他自言自語一樣說着和工藤新一有關的話題什麼的,這到底是他自己心虛,還是小蘭真的若有所覺?
越想越覺得不妙了
「你說,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的話,新一能接到嗎?」毛利蘭拿出了手機,點開通訊錄,偏了偏頭。
「呃,新一哥哥在美國的話,這個時間正好是晚上吧,應該沒問題的。」柯南乾笑了幾聲,背上有一點起白毛汗了。
分不清是在陰陽怪氣還是真的隨口一提的小蘭,感覺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哦,你也知道新一在美國啊。」手指懸在那個名字上,毛利蘭瞥了柯南的臉一眼,贊同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先發封消息問一下好了。」
說完了的毛利蘭也不再理會他的回答,低下頭,搗鼓着手機,像是真的開始編輯郵件了。
小心後退了兩步,確認毛利蘭沒有給出其他反應,如蒙大赦的柯南忙不迭地離開了事務所的客廳,逃也似的下了樓。
理智上他明白,最不妙的情況很可能已經發生,當他都開始懷疑毛利蘭是不是話裏有話的時候,很可能事情已經走到了最不妙的時候,他只是還在心存僥倖罷了。
而既然,毛利蘭已經發現了端倪,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現在乾脆利落撂了,指不定還能追求個從輕發落。
道理他都懂,但該慫還是慫。
幾乎就在他滴溜溜地跑過轉角的瞬間,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毛利蘭的郵件真的發過來了。
咽了口唾沫,柯南做了一陣心理建設,主動撥通了電話。
「喂,小蘭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啊新一,我是有一些發現想要告訴你。」毛利蘭的口氣與往常一樣,沒什麼變化,「你還記得一年前,我們去美國,找有希子阿姨玩的那次嗎?」
「哦,一年前啊,當然記得。」花了半分鐘,依舊沒能判斷出來毛利蘭是不是在演他的柯南,清了清嗓子,盡力保持着淡定的說,「也是我們遇上莎朗阿姨的那一次。」
「是啊,莎朗阿姨對我們很親切呢,沒想到」傷感了片刻,她把重點重新拉回了自己的問題上,「你還記不記得,有希子阿姨和劇組的工作人員去做筆錄了,留下我們兩個人打車回酒店」
就在他們和工藤有希子去劇組探望她的老朋友,莎朗·溫亞德的時候,莎朗所在的劇組發生了一起命案。
命案的內容並不複雜,總的來說依舊是那些司空見慣的人情冷暖,愛恨情仇,真說這個案子有什麼特殊之處的話
那就是毛利蘭在劇組裏意外救下的女演員,正是之後犯下了殺人罪的兇手這件事了。
耿耿於懷的毛利蘭一路上都在琢磨這件事,也是因此,她一直都開着車窗,望着雨中的紐約夜景,想要稍微釋放一些壓抑的情緒。
這就導致莎朗送給她的手帕被風捲走,兩個人停下車,去小巷當中尋找被吹飛的手帕。
「你是說,遇到了疑似連環殺人犯的時候?」稍微從糾結中抽出心神,柯南凝神聽着毛利蘭的話,慢慢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
「是的,你當時上樓去找手帕了,沒有見到我遇到的那個人。」毛利蘭不斷比對着記憶當中模糊的畫面,與昨天在路上見到的那個男人,越發肯定,「就在你上樓的時候,從巷子的另一個方向,走過來了一個長發的、戴針織帽的男人。」
「你都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聽出了話語中的兇險之處,柯南瞪大了眼睛,捏緊了拎到嘴邊的變聲器,「是個很危險的傢伙嗎?」
「我那幾天在發燒嗎,記憶比較模糊來着。那個男人,當時拿着一把很大的槍,像是,狙擊槍那樣的吧,有很長的槍管。」毛利蘭一邊出神回憶,一邊慢慢說着,「我都以為他是什麼黑幫分子,或者職業殺手什麼的了。」
「那不是非常糟糕的情況嗎?」哪怕時隔一年,毛利蘭當時肯定沒有遇到什麼危險,柯南還是感到了後怕,「你居然還追進樓里找我?」
「就是因為覺得危險,我才進去找你的啊!」毛利蘭反駁了一句,「那傢伙看了我一眼,只是用日語一句,快點消失,然後,就走進了樓里」
「我們後來遇到了殺人犯的那個樓?」
「對,他追進去了,我怕他是去找你的,於是連傘都忘了拿」毛利蘭嘆了一口氣,「後來,直到我暈倒過去,都沒再見過他,之後我因為高燒,就更意識模糊,記不清楚了。」
現在想想,雖然那個男人長相帶着刀鋒般的冷冽凌厲,說話的口氣也絕對稱不上友善,但是他確實沒做什麼傷害他們的事情,自己的反應是有些過度的。
現在,有一個酷愛有事沒事掏槍來兩下的明智吾郎做對比,她對美國的情況有了一些深刻的理解,想法有所改變了。
在追殺殺人犯的場合遇到的槍手,除了可能是另一個犯罪分子,也有可能是跟蹤在對方身後的便衣警察嘛!否則遇到兩個礙事的未成年人,隨手一槍也就是了,沒必要還專門警告她離開。
不過,毛利蘭覺得,這也不能全怪她以貌取人,換作是誰,在那樣一個寒氣迫人的紐約雨巷,迎面遇到這麼一個人,都很難不產生誤會的吧?
「所以,你今天專程打電話過來,是因為突然想到這個人了?」柯南的眉頭擰的很緊,但還是沒忘記遵照人設,發出疑問。
「不,是因為我昨天突然遇到他了。」毛利蘭搖了搖頭,「幾個月前,我和柯南遇上了新幹線的爆炸襲擊案,joker所易容成的,就是他當時的形象難怪我一看見他,下意識就動手了。咳,總之,我覺得,我可能發現joker是如何盯着爸爸的了。」
怪盜有助手,就好像偵探有助手一樣,都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心之怪盜團既然有好幾個成員,那有來自不同渠道從事各種工作的後勤人員,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找幾個人盯住一個不算繁忙的偵探,難度並不高,也可以當作某種意義上的保護嘛!
「跟蹤嗎」聽見毛利蘭的描述,柯南的眉頭慢慢擰了起來。
不,既然說到跟蹤的話
他也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個男人眼熟了。
在唐澤剛來樓下咖啡館的時候,尤其是,意外遇到了案件的那幾次,他好像曾經在人群當中,見過這麼一個形象的男人存在
Joker的眼線?可是,一年前,他出現在紐約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
「不知所謂。」
在片刻尷尬的沉默之後,森谷帝二的語氣明顯冷沉了下去。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是嗎?」淺井成實攤了攤手,一開口又是一段刺耳的發言,「身為了解建築行業的設計師,您應該很清楚,為了實現某些天馬行空的視覺設計,在建築工業方面,要額外付出多少成本。」
說着,他伸出手,指向了森谷帝二身後,他剛剛深情隔空擁抱的運河橋。
「就比如這座橋吧。它這個標新立異的對稱結構,確實兼顧了美觀和工業價值。但是,作為一個外行人,我都能簡單看出來它為施工增加了多少難度和成本。作為東都環狀線的一部分,它是公共交通運營的一環,將這部分溢價放在美觀上,真的合適嗎?」
森谷帝二咬了咬牙,不善地看着他。
「我們這些音樂家和畫家們,確實有義務,保持住藝術方面的個人審美和堅持——畢竟這就是客戶,或者說,喜歡我們的作品的人,想要看見的。」
淺井成實轉過身,微笑着摘下了自己的眼鏡,用一雙赤紅色的眼睛,微妙地注視着頭髮鬍鬚打理得一絲不苟的森谷帝二。
這是一個過分在意「體面」,在意到已經扭曲了自我和人性,為了一己私慾,給很多人帶來災難的傢伙,他看不上這樣的冠冕堂皇,也拒絕將之成為藝術家的堅持。
「但是您呢,森谷先生,您真的,有資格像自己所說的那樣,隨意處置自己的『作品』,把年輕時的創作,視為『恥辱』嗎?
「建築的價值,只有它被投產之後才具備,而那已經是與您無關的東西了。」
所以,擅自想着連帶他們一起毀滅的森谷帝二,是個多麼傲慢,又多麼刻薄的混蛋啊。
確實,甲方請你來,是喜歡你的作風風格不假,但是搞大型建築的甲方,不管是用於私人用途,還是公共建築,那都是有很多實用的需求的。
都過去十幾二十年了,錢貨兩訖的事情,你突發發癲,來了一句因為是黑歷史,所以要想辦法全部毀滅掉,那些花了大價錢請你的甲方又招誰惹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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