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搖山上有一種異獸,形似猿猴,名喚狌狌。」
「其可通曉過去之事,但無法預知未來。」
「若能食得其腦,便可在山嶽之間御風飛行……」
「狌狌善走,但又貪酒,我在山巔等你。」
趙慶手中提着陶罐,駐足凝望女子漸遠的身影。
……
深山密林之中,到處都是不知名的藤蘿纏繞,走上三五步便能撿到質地相當不錯的玉石,數之不盡的溶洞被數人難以合抱的迷谷樹遮擋。
緩步穿行期間,能夠感受到一股獨特的寧靜輕鬆之感,放眼望去,頭頂似有千萬柄倒懸之劍,仿佛隨時都會落下來。
「咚。」
「咚。」
「咚。」
隱約間傳來水滴落入清潭的聲響,轉身回望,也只能看見一片幽暗中散發着盈盈青光的奇石異景,盡顯歲月的鬼斧神工。
趙慶最終駐足於一片三面環峰的山坳之間,打算在這裏誘獵狌狌,體驗含光劍的妙用。
陶罐傾倒,渾濁的酒液散發出一股奇異清香,淌入石縫深處。
陣陣海風盪來,將濃郁的酒香送入一望無際的深山之中……趙慶則是靠在溶洞之內,仰頭吞飲濁酒,靜靜等待着獵物的出現。
他時而凝望身前散發着幽光的凌亂玉石,隱約能感受到自己剛剛放下的含光劍。
觸之如無物,靜觀不能識,唯有以心去感受它的存在,方可運之無跡,劍出無痕。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暗,海風中多了一股腥味兒,在溶洞深處盪起幽咽之聲。
趙慶倚靠在迷谷樹的枝杈上,一雙劍眸中閃過幽光。
他看的真切,一隻毛茸茸的小獸飛速從懸壁之上躍來,身形如風似電,一不留神便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
狌狌!
這是一隻生有灰白毛髮的小獸,匍匐之間僅有一尺之高,以四肢交替趕路卻又能履懸崖如平地,健步如飛。
僅是剎那之間,那道灰白獸影便自趙慶不遠處躍過,再定睛一看,已是只剩下隱約的殘影。
「吱!」
一聲悽慘厲鳴傳徹深林,小獸在長空之上灑落的血液飛出數十丈遠。
不知是什麼時候,含光劍已然將其斬中!
小猿脖頸極短,其上有一道暗紅血痕,它蜷縮着身子自藤蘿之間墜下,再無聲息。
招搖山的夜極為死寂,有的僅是幽咽不止的海風。
良久之後,一道身穿麻衣的身影才緩步來到近前,將地上的小猿提起,轉身往山頂走去。
在他身側,纏繞的藤蔓依舊輕盪,一滴滴鮮血順着荊條浸染,沉入大地深處。
……
參天古樹之下,升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照着女子的面龐,使其看上去多了幾分嬌艷。
「不剝皮了。」
她隨手將狌狌丟入火光之內,轉而看向趙慶輕笑道:「我不止一次來過招搖山,曾見到狌群於海中游潛,極為有趣。」
「可惜只是記憶演化,否則還能讓你感受一番此獸通曉歲月之神妙。」
趙慶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即便是攜手同游數日,也依舊感覺有些陌生。
他思索良久之後才漸漸明悟,或許是自己闖入了她的記憶,並不適應此間的一切風光。
又或許是她身上那股縹緲出塵的意境,使得自己有些自慚形穢。
對上司禾如寒潭般的眸子,趙慶笑道:「通曉過去這般神異,它能口吐人言?」
女子螓首輕搖:「難以言喻,只有真正觸及此獸才會有所感應。」
「只是過去之事無可挽回,也只能當是獵奇尋樂了。」
趙慶深以為然:「確實,若能知曉未來才真正神妙。」
司禾美眸扇動,轉而望向幽深西海,輕聲嘆道:「未來啊……不可知曉。」
女子側身輕倚在趙慶腿上,仰望漫天繁星。
她言語間多了些惆悵,使得趙慶低頭凝望,原來神明也是會憂慮的。
「你看山海間的星辰,是否比壽雲山上的亮一些?」
烈火炙烤着男子面龐,他抬起頭仰望星空……
浩瀚無垠的長夜盡頭,漫天漂浮的塵埃散發着微光。
如匹練般的銀河墜入深海。
難以分明的星辰勾勒出一幅又一幅星圖,被狂浪侵吞撕碎。
夜,在水中搖晃。
是倒影。
懷中嬌軀溫潤如暖玉。
火光扭曲了視線。
皎月在其中沉淪。
雲煙自山巔而起……
含光生滅。
如夢。
「是比壽雲山的亮一些。」趙慶最終如此說道。
司禾美眸閉闔,如煙黛眉微蹙,幽幽低語:「神州的星辰呢?」
「也要亮一些。」
女子笑道:「招搖山上的迷谷樹葉,能使得遊人尋到返鄉之路。」
趙慶也笑:「我已經不想返鄉了,在松山就挺好。」
「可是我想。」
氣氛一時有些僵滯。
司禾輕笑,將男子的手掌按在自己額頭,一雙美眸多了幾分靈動之意。
趙慶不再言語,靜靜打量着懷中的……神明。
她的根,終究不在壽雲山啊。
沒由來的,趙慶心中泛起一股失落之感。
耳邊傳來幽幽囈語。
「即便星辰不能永駐,但山海卻不曾變過。」
「我要尋的是山、是海、是身前的神火……是此間的天地。」
「不過……」
女子美眸微顫,螓首輕仰與趙慶對視,一抹笑意使得其聖潔容顏染了幾分塵埃:「我已經回來了。」
「這是幻境嗎?」
趙慶笑道:「不是。」
「我們在招搖山上。」
司禾臉上的笑意更盛,隨着美眸閉闔化作了一縷幽幽嘆息。
「趙慶……按山海的說法,你是我的郎。」
「應該經常帶我回來看看。」
西海湧來巨浪,拍打在崖壁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郎。」
趙慶低頭凝望女子,輕聲複述。
「好,我會經常帶你回來。」
「哼!」
司禾輕笑一聲,這位滿是神性的大祭司,似乎也沾染了一些俏皮。
「你沒有那麼多壽元消耗。」
她轉而調整姿勢,安逸的窩在男子懷中,幽幽道:「剛到壽元山的時候,我還有些疑惑……」
「為什麼要將自己的男人,喚作丈夫?」
不叫丈夫叫什麼?
趙慶笑而不語,輕撫懷中白髮,聽司禾講着她的故事。
女子笑道:「丈夫就是一丈之夫啊!」
「山海便有座丈夫國,與女子國分列巫咸南北,咫尺天涯遙不能望。」
「丈夫國只有男人,生的也極為高大,身高足有丈許,即便是剛出生的嬰兒也是三尺落地,不同尋常。」
趙慶緩緩點頭。
原來是這樣……一丈之夫,怎麼也得有三米高了。
下一刻,他疑惑道:「丈夫國都是男人,如何生下嬰兒?」
聽聞此言,司禾美眸輕輕扇動:「你覺得呢?」
趙慶旋即陷入沉默。
他轉而道:「郎……」
「你讓我帶幾頭狼回壽雲山,莫不是太過想我?」
司禾美眸一翻:「你倒是會自作多情。」
她緩緩道:「我們是同樣的人,對於曉怡而言,我們是天外來客。」
「或許那個世界有很多遊人,但我只遇見了你。」
女子的玉手輕輕攀附,將有力的臂膀攬入懷中。
「即便你如今只是築基境界。」
「但我等得起,我不缺時間,不缺壽元……」
「修為再高又有何意義?」
這位太阿神明,似是與那位愛笑的少女緩緩交融在一起,美眸間多了一絲促狹,少了一些清冷。
「嗯……反正沒有我修為高。」
趙慶:……
火光中的肉食泛起油光,一股奇異香氣被海風吹散。
女子縴手輕揮,將其一分為二,直接握起一條後腿慢慢啃食。
咬下一口後,她又將手中的獸腿遞過:「也只能嘗嘗味道了,倒是和鹿肉有些相似。」
司禾朱唇之畔沾染了些許油腥,在月下映出點點光亮。
趙慶接過獸腿,另一隻手在女子臉上輕輕抹去油腥……凝香雪肌入手冰涼。
女子美眸宛若幽深寒潭,靜靜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讓你喊我主人,是否會覺得心中有些不適?」
啊!?
趙慶看着眼前認真的容顏,大腦瞬間宕機。
他還沒有開口,女子便微微傾身又道:「如若我沒有仙道修為在身,你是否還會每年到壽雲山看我?」
她煙眉間閃過思索之色,感受到了趙慶的心念,不由露出幾分笑意。
「如若我重獲自由,想回山海,你便失去了庇護。」
「若我離開,你是否會念起我?」
眼前的女子失去了那股神性,美眸中滿是秋波蕩漾。
「趙慶。」司禾輕聲道。
趙慶微微頷首:「我在聽。」
司禾幽幽道:「你全家都在血衣的庇護之下生存,如若有一天我與青影反目,你怎麼辦?」
聽聞此言,趙慶一時無言以對。
他仔細思索片刻,緩聲道:「至少小姨姝月和清歡,要有安穩的置身之所,若無後顧之憂,我帶她們跟在你身邊。」
女子煙眉輕挑,抬手啃食手中的獸腿,油腥沾染了白髮。
她含糊道:「若有後顧之憂呢?」
月下的女子白髮凌亂,油腥沾染之間使得其顯露幾分魅意。
「若你心有顧慮,我可以將你的精魄還給你。」
趙慶沉默良久。
輕聲道:「我……不認識青影啊,為什麼要幫她?」
司禾雙眸之間閃過幾分妖異,似是有一瞬化作了豎瞳。
她望向西海輕笑道:「心念交融,本就是最極致的雙修之道了……」
「不過,主人今日甚是歡愉。」
她雲袖輕揮,將火光扇的更盛,瞬間瀰漫了整個山巔。
「走進去。」
趙慶不假思索,瞬間跨入了司禾的神火之中。
有力的藕臂攀來,將他按倒在地上。
身下是熾熱的山石,狌狌留下的油腥,焦黑脆弱的草燼。
眼前是熊熊神道烈火,但卻並未感到太多的灼意,甚至有些微暖,但鼻息之間的燥感卻與尋常無二。
他瞪大了雙眼,看着身上的麻衣化作灰燼消逝。
眼前的女子一步跨出,雲袍水袖隨着夜風盪入西海之中。
只留下凌亂白髮下的玲瓏玉體,在神火的籠罩中隱現。
司禾輕輕俯身,縴手勾起趙慶的下頜,妖異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調笑:「即便是狼,也是一隻小奶狼。」
趙慶心神震顫,看着眼前這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毫無保留的於眼前展現,而且……兩人處於升騰神火之中。
他伸手去抹火光中的那一抹油腥,卻被女子抬手擋開。
她美眸間滿是輕挑之意。
「我是神,也是……妖。」
司禾猛然俯身,將趙慶按在地上深吻,通過心念傳出言語:「我是妖啊……」
「你的精魄落入妖獸手中,只能沉淪。」
妖異的豎瞳緩緩閉闔,女子螓首高高仰起。
神明墜入塵埃,沾染了油腥與草燼。
幽暗的汪洋映照着山火,白髮在其中……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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