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老奶奶的怒罵聲中醒過來的。
「醒了?」我甫一醒來,眼睛還未張開,罄獄即立刻發覺。
我望着這片昏暗的黃土高坡,一時怔怔地反應不過來。
「我在哪兒?」
「回去的路上,妳已睡了一天一夜。」
他微加施力,讓我更陷進他懷裏。
一天一夜…
「我是女的,你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
「嗯。」
「什麼時候知道的?」
「從一開始。」
「那是幾時?」
「救妳以前,就已知。」
救我以前就已經知道了?我和他見過嗎?
「臭小子,你放開她!」
我艱難的轉過頭去面向聲源出處,「老奶奶…」
「丫頭,還好嗎?放心,我肯定會帶妳離開。」說完轉向罄獄惡狠狠地對他說:「要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早就一刀把妳腦袋砍下來!」
罄獄不為所動,「事已至此,你還想要帶她走?還有,我再重複一次,我不會放她走的。」
「所以你就做出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出來嗎?」
我呼吸一窒,擺脫了剛醒來的迷糊、昏沉,腦海裏又浮現那天發生的事。
我擋住要觸碰我臉頰的手掌,那件事過後,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坦然的與他面對。
至少現在不能,就連他的擁抱,都會讓我產生噁心的情緒出來。
「我不想與你共乘一匹馬,讓我下去吧。」
「現在,與我一起,讓妳難受了嗎?」
我充耳不聞,掰開他捁住我腰的手,就想要跳下馬。
「等等,」他沉吟半晌,「坐這兒等我一會兒。」
我閉着眼努力坐直,忽視時隱時現的痛楚。
身後傳來一陣陣的軲轆聲。我望向傳來軲轆聲的地方,原來是馬車。
他原本要把我抱下來,我拒絕了,就這麼點高度,我還不至於連自己跳下來都做不到。更加是因為,能不讓他碰到我,就儘量不讓他觸碰到我一星半點。
換作平時,我肯定輕輕鬆松就能自己跳下來了,但這次我顯然高估了自己。
在那件事情之後,我肯定多多少少有受了些傷。所以在我跳下馬的剎那,因為那衝擊力扯到痛楚根源,導致我剛碰到地面馬上重心不穩往旁邊倒去。
我不擔心跌倒,因為我很清楚有他在我是不會真的跌倒的。可是還是很丟臉,我不想在他面前出醜。
他把我抱進馬車,小心翼翼的放在厚厚柔軟毛毯上,再給我蓋上被子。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在他眼裏我就是一個非常弱的人,好像我人一不舒服,就得被抱着才行,連自己走路也辦不到似的。
隨我一起進來的,還有老奶奶,手上還抱着狐狸。
「這裏有水,還有糕點,餓了可以吃,不舒服或有事叫我一聲就行,我就在馬車旁邊。」
我不理他,只是伸手從老奶奶懷裏接過狐狸。
我眼角餘光瞥見他捏緊拳頭,條件反射的馬上坐起來防備他。然而,他只是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與我相望。
我抿緊嘴,只希望他趕快下去。
或許我的眼睛表達了我內心想法,讓他也看出來了。他用一種聽起來很艱難才能發出聲音的嗓音低低說了句別害怕我,手抬了又放下,好一會兒才下馬車。
「唉,丫頭。」
我伸手抹眼淚,「他是好人嗎?」
馬車內一片靜默。
「這小子…怎麼會這樣?這小子不該會如此才對。」老奶奶抱住我,「丫頭…不怕,我會帶妳離開的。」
一路上,我都與他保持距離,不讓他靠近我。
我應該生氣的,應該是恨他的,可每每無意間瞧見他落寞的神情,或背影,我竟然會不捨。
我忍不住自嘲,這算什麼?喜歡他,不管他做了些什麼都可以嗎?
我再次醒過來,已不是在馬車裏或荒山野嶺之中,而是在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
我赤着腳站在地上打量這房間。
以畫梁雕棟來形容也不為過,家具一應俱全,連梳妝台上也有胭脂水粉…這裏會是客棧嗎?
「怎麼不穿上鞋?」
聽到他聲音,我緊張得背對着他。這裏只有我和他,就沒有其他人了…
我嚇得腳狠狠地縮了下,想要甩開握住我腳踝的手掌。
「別怕,只是替妳把鞋穿上。」
我望着他單膝跪着動作很輕地幫我把鞋套上。
酸楚,突兀地襲上我心頭。
「你為什麼要那樣…」
他緩緩站起來俯視着我,「我忍不住了。」
灼熱的眸子鎖住我,「原本,戰爭結束後,我就可以帶妳回來與妳成親,可是為什麼妳總要拒絕我?總拒絕我的親近、觸碰?妳知不知道,妳只能與我一起,這輩子註定只能是我的了?」
就因為這些原因,就可以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嗎?就可以完全對於我的抗拒、掙扎,視若無睹嗎?
「你就不怕,我不會原諒你嗎?」
「我會等。總有一天,妳會原諒我的。」
「你出去。」
他張開雙臂,強行把我抱住。
我拼命推開他,奈何卻絲毫也撼動不了他半分。雖然他只是摟着我,和以他特有的溫柔安撫我,沒其它任何逾矩動作,我還是因為那天的事情心存餘驚而哭了出來。
碎裂的聲響,溫熱的液體、老奶奶的怒吼、以及,狐狸的吠聲。
我不安的頓住。
「別害怕我,鸞清…」
我止住抽噎,伸手把他臉上的血抹掉。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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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他已守在我門外。日復一日,從未間斷,亦不曾遲到。
我來到他將軍府已有一個月余,可我從來都不曾踏出房門一步。一日三餐,和我洗澡要用到的水,都是他拿進來的。
回想那日,沒料到那天老奶奶竟然用瓷器來敲他的頭…
原來還擔心他的傷勢,可他只有前三天頭上有包紮着白布,之後就沒再包紮着了,而且看起來就一副不受傷勢影響的模樣,走起路來也沒有虛弱的跡象,我也不再去理他了。
我終究還是離開不了。
罄獄他的房間與我住的房間面對着。
只要他沒出去,就一定是坐在我房門外,若他不在府裏就交由府裏的侍衛守在我門外,甚至晚上睡覺時他的房門也是打開着的。我想,他是隨時都在觀察我這裏的動靜吧。
就算我和老奶奶想逃,也插翅難飛。
夜晚。
似遠似近,似有似無,混沌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妹妹,妳做任何事之前,先想一想,做了這件事之後,妳會不會想說對不起?會不會感到抱歉?會不會後悔?如果會,而妳還是執意要這麼做,那麼所有的後果,妳都要自己承擔、承受。妳要明白…媽媽沒辦法一直守在妳後邊當妳的後盾。」
「媽媽,為什麼忽然說這些?」
「沒什麼,只是…...」
全身不由自主顫了顫。
我揉揉眼睛,從夢裏醒來,怎麼忽然做這夢了?
這一個多月,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到,只是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媽媽那一番話。只是怎麼做了決定後,晚上就夢到媽媽說那番話的夢了…
「丫頭,想好了?」
「想好了。」我寧願做了之後才來後悔,也不想因為錯過而後悔。
「好,想好就好…只要妳可以放下,老太婆也不阻止妳了。來,這藥拿着,拆下來後把這藥水抹在妳臉上。」
「謝謝老奶奶。」
我坐在銅鏡前,輕手地把面具一點一點的撕開來。
好癢,皮膚被憋了這麼久,不曾照過鏡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變不好。我仔細湊前看,皮膚比以前還要白了啊…只是有些紅,倒沒其它什麼問題。
以後我都不再戴這□□了,繼續戴着也已沒了初始的意義。
洗過臉後把藥水塗在臉上,不多時紅印就消失了。
老奶奶的藥怎麼都那麼神奇…還好香。
「就穿這身衣出去?」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有什麼不妥?
「該換回女裝了吧?」
我恍然大悟,說的是這個啊。
我把男裝和裹胸布脫下,在一堆的衣服裏選了最素雅的深衣穿上。再把頭髮放下,從頭頂中間開始編辮子,編到一半用布條系緊,就像公主頭髮型一樣。
「可以嗎?會不會怪?」我不安的問。
「不會,很好看。」
那就好…我手握住門把,緩緩把門拉開。
果然,他就在我門外。
「你們兩個好好說吧,老太婆不打擾你們兩。」話落,轉身離開。
寂靜。
徐徐的冷風不斷周旋於我們身邊,金黃色葉子也被這一陣陣的風帶着脫離了本體,色彩斑斕的蝴蝶來回穿梭在我與他之間翩翩飛舞。
我微側身往後退一步,「我們進去說。」
我奇怪的看着他,「獄?」怎麼傻在那裏?
這時他眼神方清明了起來,累了要發呆也別對着我發呆啊,天天都那麼早起,不累才稀奇…
「怎麼把□□拆下來了?」
我摸摸臉,「因為不想戴着了…不好嗎?我很醜?」
「不,不是,不是的,只是…」他欲言又止,一副難以啟齒模樣。
「只是什麼?」
「沒什麼。」
他走前一步,說:「妳要同我說什麼?」
我拉拉裙子的下擺,要說那些話,果然還是要聚集一定的勇氣的。
「嗯?」
我瞅他一眼,怎麼那麼緊張要我趕快說?趕時間嗎…
「妳終於肯單獨同我共處一室了…現在單獨與我一起,已不會感到緊張與害怕了嗎?」
「再怕的話那就糟糕了…」我抬起眼正視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冷峻的臉龐此時竟顯得有些羞赫。我有些想笑,可他雙眸一直定定地盯着我,讓我想笑也笑不出了…
原本有些不自在的情緒,此時更甚了。
「是。」
「你之前說…成親,是真的要成親嗎?」
「我不會拿這等大事來欺騙妳的。」
「我不要我的丈夫三妻四妾,也不要他喜歡上別人。」
「其他男人我不敢保證,但我是絕對不會的。」
「不會再喜歡其他人?」
「不會。」
「一生一世就我們倆?」
「對。」他堅定低聲的說:「一生一世就我們倆。」
他伸手把我抱進懷裏,我也不再抗拒,主動抱緊他腰。
「你不可以忘記…」我用頭輕撞他胸膛,小聲的說。
「我會證明給妳看的。」他臉蹭我頭頂,輕聲回答。
「如果,以後你真的喜歡上其他人了,你要告訴我,不要瞞着我,一直偷偷出去與她見面的。」
「不會發生這種事。」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答應我。」
沉默。
「好。」
「你以後…也不可以再那樣了。」
「好。」
他手掌覆住我半邊臉,很輕的撫摸,讓我有種他在小心翼翼的感覺,似乎怕嚇到我。
「你以前…曾見過我嗎?」
「嗯。距離比較遠,看不真切。真正看真切還是在妳生……是在今日。」
「可是我很肯定我沒見過你…我待在深山裏,一開始除了我和狐狸外,一個人也沒有了,只是後來老奶奶回來了,才多出一個人,你在哪裏呀那時候?」
「在妳看不見的地方。」
「這算什麼回答?」我瞪他。
這次輪到他抿緊嘴,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
「你在哪裏啊?」
「躲在樹後面。」
「躲在樹後面?為什麼?」
「不讓妳察覺到有其他人。」
「為什麼?我看到你有什麼不可以的?」
「當然不可以。」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嘖。」
「……那時我在偷看妳洗澡,怎麼可以讓妳察覺到我。」
什…偷看我洗澡?原來真的是他?!
「你偷看?」
「所以我說妳只能與我一起,只能與我成親。」他輕按住我下嘴唇,「當然,就算我什麼都沒看見,妳也只能待在我身邊。好了,餓不餓?我讓人做吃的給你。」
我雙手大大力的捶他,「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感到羞慚啊?」
「被妳吸引住了,怎麼還想得起該或不該。」
我用手抓抓我鼻子,掩飾那冒出頭的羞赫。
「你怎麼會在那裏…」
「去找老太婆,怎想老太婆沒找著,反而找到妳了。」
他圈住我大腿,把我抱起來讓我得以與他平視。
好舒服,終於不用仰著頭了…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很怕啊…我還以為有鬼…」
「鬼?」
「嗯。那時候都已經接近晚上了,卻一直感到有很恐怖的視線,當然會往那方面想…」說完我拍拍自己嘴唇。
他拉下我手,「別打,打什麼?」
「因為說了鬼這個字,所以要打嘴巴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不打的話,睡覺時它會來找我的。」
「……我應該直接站在妳面前光明正大看妳洗澡的。」
我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這還是那冷峻、冷沉,總一臉一絲不苟表情的罄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