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寧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她說話只有氣音。
想清清嗓子繼續,發現確實一點聲音都出不來了。
「你嗓子怎麼了?」衛宴洲此時發現了異樣,抓着程寧的肩追問:「裝的?」
她也想裝一裝,可裝啞巴有什麼用。
但無論她怎麼想發出聲音,就是如同啞了一般。
已經過了子夜,臨華宮中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出去的時候好好的,回來卻失聲了!
春華急的團團轉,在門口等孟歆。
幸好孟歆今夜當值,來的不算晚。
殿內氣氛一片壓抑,衛宴洲坐在榻前,陰沉的可怕。
宮女們進出的腳步輕的不能再輕。
誰都不願招惹這位看着已經在怒火邊緣的新皇。
恰巧一個宮女捧着給程寧淨手的溫水,出去時被氍毹絆了腳,一盆水全倒在了地上。
她大驚失色,那一瞬間汗就從鬢角滑落下來,瑟瑟發抖:「陛下恕罪,陛下饒命!」
「拖下去杖責二十!」
「陛——」程寧發不出聲音,乾脆咳起來,但是因為太急,灌了風有點停不下來。
衛宴洲這是遷怒,灑了一盆水也不過是因為怕他,緊張的。
天寒地凍,二十仗下去人命就沒了。
衛宴洲冷着臉給程寧順氣,也由此確定,程寧是真啞了。
他吸一口氣都覺得胸口要炸開:「還不滾!」
宮女死裏逃生,一點不敢耽誤,掀開帘子的時候恰巧孟歆進來。
她給程寧查看身子,撩開她的頸,上面一圈未消的掐痕。
不由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又試探地摸了摸程寧的嗓子:「娘娘,疼嗎?」
程寧搖頭。
「今日娘娘吃了什麼?」孟歆問春華。
程寧今日基本沒有吃什麼東西,去大獄前被衛宴洲逼着喝了那碗粥,小菜也沒有吃幾口。
衛宴洲似乎才反應過來吃食可能出現問題,幡然怒喝:
「徹查臨華宮上下,今日進出的吃食、用品,發現有異,通通凌遲!」
原本只是臨華宮上下一片混亂,現下好了,半個皇宮都驚動了起來。
知道臨華宮娘娘又出了事,陛下大怒。
攪得御膳房和尚工局都不得安寧。
忙活了半宿,天微微亮的時候,王喜來回稟,並沒有查出什麼異常。
「那她怎麼會這樣?你給朕一個解釋,說啊!」
王喜有口難言,他又哪裏知道程寧會突然啞了,可是臨華宮的一應用品,都是他打點過的。
皇后現如今也剛恢復,斷然還來不及動作。
可誰也沒法解釋程寧為何會如此。
最淡定的,大概就是程寧本人了。
她從知道自己發不出聲後,便異常地安靜。
孟歆要診治,她也配合着,只是眉宇間深重的疲憊讓她看起來提不起精神。
「娘娘的脈象有些虛浮,情緒波動過大。」
孟歆放下程寧的手腕,又替她將手掌指甲扣出來的傷處理了。
裹上厚厚的紗布,程寧靠在床頭,神色懨懨。
「你是說,情緒波動過大,所以讓她失言了?」
衛宴洲嗤笑着:「你若是說被朕掐傷了喉嚨,導致嗓子受損,朕還會信一些!」
只是去了趟大獄,陳意禮也放了,怎麼就情緒波動了?
孟歆硬着頭皮:「臣研習醫書時,的確看過這樣的例子,若不是被藥物影響,就只能是娘娘本體出現了問題。」
「治得好?」
孟歆搖頭:「靠治沒有用,得娘娘自個身體恢復過來,平日清淡飲食,多吃些利咽的食物,主要是.....心情舒暢,自然會不藥而愈。」
誰都不敢看衛宴洲的神情。
心情舒暢四個字,幾乎是點着皇帝的名字說的。
能讓程寧心情不舒暢的,也就他一個了。
但恰好相反,聽見能好,衛宴洲的表情才算沒那麼恐怖些。
現下沒有辦法,他只能先信孟歆,明日再找其他的太醫來看看。
命人去小廚房燉梨湯。
孟歆出去後,他才在程寧床邊坐下,捏着她的手看:「為什麼自殘?」
他剛剛有一瞬間,想起程頤最後一句話。
他說,但願有一天衛宴洲不會落到他那個地步。
就跟個詛咒一般。
程寧抽回手,雙目澄澈地看他,搖頭。
沒有自殘,只是當時看着哥嫂那樣,就想要有痛轉移心口的疼。
她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自殘。
陳意禮出去了,是件好事,她鬆了一小口氣的同時,只覺得累。
周轉這麼大一着,怎麼漩渦里的東西還是看不清。
「恨我嗎?」衛宴洲又問。
程寧想了想,點頭。
他似乎很愛問這個問題,明明知道程寧的答案是絕對的。
衛宴洲的手指刮過她被自己掐的青紫的脖頸,手掌是涼的,激起一片戰慄。
「睡吧。」
衛宴洲不願再看程寧那雙過分清澈的眸子。
那感覺就像是,她從來沒有做錯事,恨也恨得坦蕩,沒什麼好迴避。
他給程寧蓋上被子,出了臨華宮的門。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長月高懸,給宮道上的白雪鍍上一層光。
衛宴洲沒上步輦,一步步走回了承乾宮。
他背影寂寥,影子被拉的老長一條,似乎在深宮之中,他形單影隻。
怎麼會呢,王喜心想,明明一整個皇宮都是他的。
回了承乾宮,衛宴洲沒睡,叫王喜拿了酒過來。
他就坐在台階上,給自己灌了兩瓶西域的望春紅。
王喜想勸又不敢,幾次欲言又止,緊張地命人去備上解酒湯。
「王喜,」突然聽見衛宴洲叫他,「你知不知道朕是故意的,故意要程頤寫下和離書。」
他要放人,直接放就是了。
這封和離書,卻要鬧得陳意禮崩潰。
王喜躬身在一旁聽着,道:「陛下這麼做,一定有陛下的道理。」
「什麼道理?朕不過是想看看,他們苦命鴛鴦,在朕手中掙扎不得會是什麼情景。」
程頤的狂怒,陳意禮的歇斯底里,是一出絕佳的好戲,刺傷的還有程寧。
他還要叫人去告訴程風緒,他本來有孫子,但現在孫子不是他程家的了。
看他會不會崩潰,會不會叫囂。
王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陛下,喝酒傷身,您還是少喝一些。」
「可是程寧啞了。」衛宴洲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語。
年輕的帝王容貌俊美,眼裏卻沒有光。
「朕沒想的,以為氣一氣她,她頂多跟我鬧。」
反正他見得多了,貓爪撓人又不疼。
「程家我不可能放過,」衛宴洲將瓶子摔在地上,雙眸猩紅嗜血:「她再恨我也用。」
只要有陳意禮,有程家那個子嗣,他照樣可以將程寧拿捏在手心。
王喜掩下眸中的澀然,大着膽子道:「陛下在意熹妃娘娘,女人家向來心軟,若是生出子嗣,沒準兒就好些了呢?」
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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