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開始登門的時候,蘇青鸞說是不緊張那有點假。
但是也有可能是那句「忙中出錯」得到了方式很詭異的印證,蘇青鸞從來到沐行之這邊之後就忍不住不停地嘴瓢。正所謂社死這件事,死着死着就習慣了。
於是方才第一次嘴瓢還十分窘迫的蘇青鸞,經過了第二次嘴瓢,尷尬指數已經突破了承受閾值,反而淡定了下來。
雖然剛才在門口的時候,蘇青鸞基本上可以算是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不過沐行之仍舊用平素的態度對待蘇青鸞,甚至還十分貼心地問她要上哪一種茶。
「那還是青柑茶吧,那個口味甜一點。」蘇青鸞想也沒想順嘴溜出去自己的喜好,然後恨不得咬舌頭。
「哎,實在抱歉,」蘇青鸞嘆着氣攤手,「我來這裏次數實在有點多,都習慣成自然了,一時半刻實在難以改變。」其實也是因為潛意識覺得沐行之應該不是突然能夠要她小命,沒有感覺到什麼危險因素。
畢竟能夠裝病隱姓埋名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山村隱居,無論是什麼原因,這件事本身就十分難得。
更何況按照之前自家爹娘的話,他們的言辭之間都表明,沐行之至少來了花溪村已經七八年了。
有此等耐心和隱忍的功夫,只為了蟄伏等待時機,絕不可能頭腦一熱就大開殺戒。
蘇青鸞這麼想着,看了看松伯只把茶和點心端進來,如往常一般退下只留自己和沐行之二人,有些稀奇:「這點心難道是松伯做的?手藝不錯呢。」
沐行之端起茶碗姿態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水將他淡色的唇瓣薰染的紅艷了三分,透着潤澤的水光,神色有些玩味:「青鸞不會是為了詢問這等小事特意前來吧?」
聽了對方的話,蘇青鸞把因為好奇拿起來觀瞧的點心又放回到自己面前的點心碟子裏面,正色道:「其實我是想要拜託你一件事——若謝家因為那『四時』果醬不中意,要遷怒與我,希望行之能夠庇護我的家人平安。」
沐行之看了蘇青鸞一眼:「你怎知我能幫忙——謝家在朝中家大勢大,我只是山野民夫而已。」
蘇青鸞暗自咬牙:方才我都把窗戶紙戳了八百個窟窿了,您老人家在這兒揣着明白裝糊塗可就沒意思了嘿。
這麼想着,蘇青鸞撇撇嘴:「那您這山野民夫可真委屈,四肢健全害得裝瘸子整天做輪椅,是想要體驗一下這種新型走路方式麼?」
誒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她一不小心就缺德了一把。
其實她倒也不是衝動無腦——蘇青鸞摸了摸懷中的炭條筆——自己很多從現代了解到的超時代的技術,這段時間她篩選了一些能夠用於這個時代的。
有些技術她並非知道詳細步驟,但是知道大致方向。不過很多時候,很多技術就是因為缺少這個「大致的方向」,讓毫無頭緒的探索效率顯得十分低下。
而蘇青鸞相信,現代人之所以比古代人懂得多,知識面廣,並非是因為現代人更聰明或者學習能力更強。完全是因為現代的信息資源獲取更方便更快捷。
而且現代人的知識累積也是通過一代代人的累積由少到多,從無到有。
很多時候,古人因為沒有接收到爆炸的信息流,沒有點子依賴症,反而能夠更加專注。而且他們其實都和聰明,很多時候只缺了一個大致的方向讓他們努力。
所以蘇青鸞很多時候並不需要把一些技術了解的十分精細,只要有個大概,很多工匠就能知道怎麼去做,而且做的比預想中要好得多。
比如蘇廣福在木匠活方面就是這樣的典型。
即便如此,蘇青鸞也明白,她這些腦子中的想法,隨便哪一個拿出來,都是很可能引起這個時代改變的。
蘇青鸞偷眼瞥了一眼沐行之的神情。
沐行之倒是沒有動怒的跡象,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是假裝不良於行的?」
他甚至每次出門之前,哪怕周圍沒人也絕對不會從輪椅上起來,甚至膚色也一直用那些粉來修飾,維持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蘇青鸞見他也不裝了,點點頭:「的確,最開始我也沒有發覺,但有一點,真正不良於行的人——尤其長時間絲毫沒有得到運動的雙腳和雙腿——是身體康健的人完全無法假裝的。」蘇青鸞垂眸看了看沐行之雙腿靠近腳腕的小腿處。
「不知道你看沒看過長時間臥床的病人?他們都十分消瘦。」蘇青鸞看向沐行之。
「但是有些病患若日日按摩,便不會如此消瘦。」
蘇青鸞點點頭:「的確如此。」她想了想,不確定這時代「肌肉」的說法是怎樣,只能用比較形象的詞句打比方:「但無論如何按摩,長期臥病的『肉』會很鬆散,而你的話看上去並不像是這樣。」
無論如何通過按摩維持,若是自己不主動鍛煉肌肉,雞肉都會變得鬆弛甚至萎縮,同健康的肌肉線條完全不同,是那種「肉鬆松垮垮貼在骨頭上」的感覺。
沐行之由於長時間坐輪椅,雙腿前曲於身前,雖然他不穿短褲,蘇青鸞看不到具體狀況,不過通過緊繃的下裳紋理和透露的曲線,蘇青鸞也覺得那勻稱而顯得有力的線條不太像是「長久未經過鍛煉」的樣子。
「其實不光是雙腿,還有你的精神氣。」蘇青鸞看向沐行之,「其實你真的把病弱青年的感覺演的很像,國家欠你一個小金人兒。」
沐行之聽到蘇青鸞這句話表情有些困惑:「小金人是何物?我家為什麼欠我這個?你知道什麼?」
蘇青鸞一愣:啊這
她要怎麼用古人能聽懂的話解釋現代網絡用語的梗呢?在線等,挺急的。
實在想不到適當的詞彙,蘇青鸞乾脆開啟糊弄大法:「那個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沒有哪個真的『病情危重,命不久矣』的人能夠精力如同你這般充沛,而且保持長時間處於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
蘇青鸞可是太明白所謂真正的「病重」是什麼樣子了——吃着飯吃到一半就能睡着,甚至手上還拿着筷子勺子;
明明片刻之前還談笑風生,片刻之後就因為頭暈、疼痛、嘔吐等等各種症狀臉色慘白,渾身冷汗;
別說精神專注地做什麼高難度的事情,哪怕是內容十分精彩的娛樂節目,想要吸引虛弱的病人也很難,因為身體狀態差的時候,甚至端坐都是十分吃力的
總之,沐行之這種能夠長時間坐在輪椅上談笑風生,條理分明地講話,甚至能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在「真正虛弱的病患」看來,即便是偶爾一天狀態特別好可以做到,那也絕對不可能成為「日常標準」。
其實,在尋常人看來,沐行之的偽裝已經足夠完美——至少這麼多年以來,除卻蘇青鸞,其他人對於沐行之的看法都是「惋惜」「可憐」,而並非「懷疑」,就足夠說明他偽裝的十分完美。
然而,蘇青鸞在前世最後幾年見過無數名真正「虛弱卻堅強」的病人,甚至她自己也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
作為真正了解「虛弱的病人」應該是什麼情狀的人,即便最開始沒有覺察,蘇青鸞經過長時間同沐行之相處,也漸漸察覺到對方不對勁的地方了。
「憑藉行之的學識,若想要走上仕途,即便不走科舉,找到能夠舉薦你的人,相比也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蘇青鸞這句話倒不是恭維,而是實話實話。
她看了沐行之一眼,嘆氣:「可是你來花溪村這種窮鄉僻壤數年,完全不見有出仕為官的想法,那麼只有可能——你志不在此。」至少說,志不「只」在此。
蘇青鸞說到這裏,回想到自己在沒有覺察對方不對勁的時候,還曾經想要安慰沐行之「條條大路通羅馬」,不做官也有精彩人生之類的,現在她只想呵呵。
心中默默槽了一頓沐行之,蘇青鸞把坐姿調整的更加端正一點,讓自己顯得鄭重一些:「既然是上門求人的,自然不能空手前來,我總得顯示出我的誠意來。」
說着,從袖口掏出來那兩支特製的「鉛筆」,擺在了沐行之面前的桌子上。
沐行之拿起一根筆細細觀瞧的時候,另一支筆受到了微小的震動,咕嚕嚕往桌邊滾動而去。
蘇青鸞心說我的一吊錢——啊不對,是半吊錢!連忙伸手去接住。
比她更早一步的是沐行之,他把兩支筆都放在自己掌心,見蘇青鸞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揶揄到:「我觀青鸞之神色,這兩支筆怕是價格不菲。」
蘇青鸞擺爛臉:十分抱歉她就是這麼財迷,花高價買來的東西就是更加值得珍惜!
不珍惜她肉疼!
見蘇青鸞對那兩支筆緊張兮兮的樣子不似作偽,沐行之原本漫不經心的態度變得謹慎嚴肅了起來。
但是他仔仔細細研究那兩支筆半天,也不過是把兩條石墨礦的細條外面裹上一層木材。
精巧倒是精巧,但若說稀罕倒也說不上稀罕玩意。
然而沐行之卻也沒有立刻流露出失望或者不以為然的神情,抬眼不動聲色問道:「這筆是有何種奇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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