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在貶低你們崇高的理想。」葉柯擺了擺手,「我的意思是,你們需要一套更加行之有效的方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你到底想說什麼?」
「首先,你們需要一面旗幟,一面能夠讓所有受壓迫者都能看到的旗幟。」葉柯緩緩說道,「把一切能夠團結的人團結到這面旗幟之下,你們的目標才有可能達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進行無底線、無差別的恐怖襲擊。」
「旗幟……」就在少女發愣的短短一息間,兩人腳下踩着的地面也終於被烏托邦的安全程序所格式化,失去支撐的兩人頓時落向了無盡的深淵。
「環形競技場都崩潰了,這麼這個模擬的物理引擎還在運作……」葉柯很想阻止自身下墜的趨勢,但周圍卻沒有任何可以讓他借力攀援的事物——除了那個和他一同墜落的少女。
少女閉上了眼,雙臂交疊在胸前,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
「喂,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是自殺式襲擊吧?」
「如果你不想喝一肚子廢水的話,就把嘴巴閉上。」少女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再去理會葉柯了。
「廢水?」葉柯在半空中調整了一下姿勢,向下望去。
然而深淵的更深處只有一片黑暗,即便是開啟「超限模式」,他也只能看到大量無序的數據亂流——這些零零散散的數據根本組成不了有任何實際意義的程序語句,更別說在虛擬世界裏製造出一片「真實的水域」了。
但既然對方這麼說了,葉柯覺得還是有必要尊重一下對方的建議的。
這是個全新的賬號,除了剛剛從競技場那邊贏來的幾十萬信用點之外,背包里什麼東西也沒有,葉柯只能閉緊雙眼,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邊——
他剛做完這個動作,就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負責感知外界溫度的神經中樞受到了劇烈的刺激——「寒冷徹骨」這四個字用漢字輸入法打出來可能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但要在「烏托邦」里模擬出這樣的一個環境,卻需要數以百萬計的程序語句才能實現。
葉柯感覺自己一頭扎進了水裏,但下墜的速度卻並沒有因為水的阻力而受到任何減緩。
葉柯再一次進入了超限狀態,隔着自己的眼皮,他能看到周圍那些數據亂流——不,現在已經不能叫它們數據亂流了,它們已經從原本雜亂無序的狀態組成了一組又一組完整的程序,儘管這些程序的在葉柯看來幾乎到處都是bug、幾乎不存在成功運行的可能……但,事實勝於雄辯。
就像很多程序員經常會說的那句話一樣:雖然我寫的程序看上去狗屁不通而且充滿bug,但它就是運行起來了……
甚至沒有報錯。
葉柯有點無法理解。
「烏托邦」的底層架構在兩百多年前就已經被編寫完成,那是一項奇蹟般的工程……但就算它是奇蹟,它也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顛覆一名資深黑客對於計算機程序的認知。
「我知道你很好奇。」少女的聲音在葉柯的腦海中響起,在這個虛擬的水體之中,兩人的思維似乎是連接在了一起,「這是大量冗餘數據堆疊形成的結果,別說是水了……就連誕生一個有完整人格和情感的ai,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一點都不正常好嗎!」葉柯反駁道,「這已經徹底違背了計算機程序最基礎的規則!在沒有人為引導的情況下,這些數據隨機的排列組合方式何其多,它們想要再次變成一個能夠運行的程序,概率低到我都不敢想!而想要在虛擬世界之中模擬出『水』的特性來,需要的程序可不止是一兩個……」
少女突然轉過身來,她拉住了葉柯的袖子,閉着眼在葉柯的掌心畫了一個符號。
「8?不對……這是∞,無限大?」
「你聽說過一個叫做『猴子與打字機』的故事嗎?」少女在葉柯的腦海中問道。
「無限只猴子在無限只打字機前隨機敲打按鍵,在無限長的時間中,這些猴子終有一天能敲出莎士比亞的所有著作?」葉柯此刻的內心充滿了吐槽的欲望,「拜託,這只是一個思想實驗而已,這種理論上的東西,成為現實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不,它應該就是零。」
「那如果,這些將莎士比亞的著作放在這些猴子的面前呢?」少女又問道,「總有一些聰明的猴子,會學着去模仿吧?」
「模仿……你是說複製?」葉柯有些驚訝地睜開了眼,視線穿透渾濁的水體,「不……不是複製,準確地來說,是同化……數據風暴襲擊了環形競技場,並且裹挾着環形競技場的數據沉入深淵……」
那股徹骨的寒意又變強了幾分,葉柯環視着周圍的一切,繼續說道:「這是一場襲擊,但更像是一場狩獵……你們的目標不是單純的破壞,而是將那些被格式化的數據,作為養料,掠奪到這裏來……」
「被掠奪的可不止有數據,」少女說道,「還有烏托邦一部分的算力。」
說話間,兩人已經脫離了水體,砸落在地上。
還好這裏沒有擬真的摔落判定,要不然以這個高度和速度,在和地面接觸的一瞬間,系統就會將葉柯判定為「死亡」。
葉柯甚至都不確定,在這深淵之下,是否還存在着「死亡」。
「復活和重生只是虛擬世界裏的過家家而已。」少女似乎是聽到了葉柯內心的疑惑,解釋道,「在這裏,只有被刪除,才是真正的死亡。」
「這是什麼地方?」葉柯好奇地打量四周,這是一條破敗的街道,一條水底之下的街道。
他們剛剛穿過的水體就懸浮在近百米高的半空之中,底部泛着流動的幽光,給地面和建築罩上一層模糊的暗影。街道兩側殘破失修的建築物和時不時就會閃一下的霓虹招牌讓葉柯想起了前幾年很火的「賽博鬼屋」,但相比那些鬼屋刻意營造出來的恐怖氛圍,這條街卻是莫名地讓葉柯感受到了一種怪異的安全感。
就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秘密基地。
「這裏是廢區,它曾經是烏托邦世界的一部分。」少女說道,「但現在,它被稱為『侵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