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帝的天下和『德』,不是來自秦始皇,而是來自義帝?」
劉協原本正在為自己的祖宗出身卑微、卻「憑空從無到有」獲得了「德」和天下,而感到心虛。
畢竟漢德來自秦始皇這個想法,已經存在了四百年了,突然拿掉之後,哪怕有一定的理論支持,人還是會不踏實,總想再找個實例作為鐵證。
諸葛瑾很清楚,道理他已經儘量講得圓滑了、兩邊不得罪。皇帝還不放心,那就只有給他一個例子,快刀斬亂麻。
見劉協沉吟許久,表情越來越興奮,似乎已經理解,諸葛瑾就趁熱打鐵,把細節圓利索:
「其實,義帝當年也算天下反秦之人共推之主,高皇帝奉義帝旨意、或者說當時還是『懷王之約』而滅秦,得其應得的部分,有何不可?而後高皇帝檄討項羽殺義帝,以為義帝復仇為號攻伐,也無不可。
臣知道陛下在擔心什麼,請陛下細想:假設今日有一國,蒙昧無律法,殺人越貨各憑本事,那麼此國之內,必然互相殺伐無有寧日,人人也都不敢積攢財富,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自己積攢了財富,而武力又不夠強,便會被人殺奪。
但假設另有一國,盜殺者有罪,自行捕盜者無罪,且可合法得到盜的財物,那麼敢於率先為盜者,定然會大大減少當年義帝對大漢得天命,實有大功。若項羽不殺義帝,而是慢慢剪除諸侯,最後學王莽逼迫義帝禪代,高皇帝又當如何?
然義帝寧死不屈,可見天命在漢。義帝被弒之日,項羽團結諸侯的能力便已崩摧大半。義帝的天命與德,也就被替天行道、為義帝報仇的高皇帝所繼承。」
劉協聽到這兒,眼神中終於閃爍出了一些光芒:原來義帝作為一個傀儡,也是能對天下大勢有那麼大影響力的!那麼朕
劉協想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一個漏洞,繼續追問:
「那諸葛卿以為,當年義帝是不是只要寧死不屈,項羽就一定得不到天下呢?」
諸葛瑾:「臣不敢假設,不過若是項羽能學習王莽,慢慢收攏天下人心,或者是武力剪除天下絕大多數的其他勢力,然後再逼迫義帝只是項羽沒耐心。」
劉協心中又被潑了一點冷水,原來義帝也不是任何情況下,都能反制項羽這種挾君之賊的麼?果然這才是最常見的情況吧
「卿今日之言,發人深省,趙彥,安排賞賜諸葛卿一些財物,讓他到豫章好好為朝廷效力吧。」劉協也動過留人的念頭,但他想起這樣反而會打草驚蛇,所以作罷了。
劉協已經看出來,曹操也想重用諸葛瑾,等豫章的事情結束了,還會把他弄回來的。既然如此,自己要是提前表現出拉攏,反而節外生枝。
不得不說,劉協還是有點小聰明和基本的政治覺悟的。
諸葛瑾連忙拜謝告辭,終於順利出宮。
劉協看着諸葛瑾離開,內心陰晴不定:
「若是有朝一日,曹司空也變成了董卓李傕,朕又當如何?是學懦弱的孺子嬰,還是學寧死不屈的義帝?
不對,義帝和高皇帝,並無親緣瓜葛,義帝寧死不屈,雖然防止了項羽得到天下,可最後的天下,也不是他們熊家的。
從楚王室的角度看,義帝這寧死不屈這是白死了,便宜了我們劉家。
罷了,真有這麼一天,就算朕拼個魚死網破,也只是損人不利己,最多拉個曹操同歸於盡,可天下卻會被那個將來殺曹操為朕報仇的諸侯所得。
對於我們老劉家而言,無非是篡逆之賊從姓曹換成了別的姓,朕折騰這些作甚?」
還有少年血氣方剛的劉協,忍不住腦補了很多寧死不屈的英勇場景,但也僅僅是腦補罷了。
想明白真到了那一天,一切依然是白折騰後,劉協就放棄了那些幼稚的魚死網破。何況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曹操眼下也未必就真那麼跋扈了
諸葛瑾臨走的時候,劉協其實還發話要賞賜他,而且劉協一開口就是「黃金五十斤」,也算是極力籠絡了——
當然,這個價碼名義上肯定不是因為他跟皇帝聊天,而是「皇帝在深入了解他為孔融做的那些統籌,究竟為皇室省了多少錢」後,才決定加賞的。
這也說得通,因為皇帝的賞賜,跟諸葛瑾為皇帝省下來的錢相比,最多才百分之幾。
而事實上,皇室根本就一下子拿不出五十斤黃金,
所以劉協的隨口一句話,最後到了執行層,只是給諸葛瑾湊了一些珠寶首飾、錦袍玉帶的賞賜,
再讓他去皇家的太僕寺牽兩匹大宛馬,折抵充作賞賜。
當然,這次的錦袍玉帶就是真的純錦袍玉帶,絕對沒有衣帶詔什麼事。
諸葛瑾把賞賜的衣服珠寶收好,沒敢立刻穿,去太僕寺挑完馬,就讓陳到幫他騎其中一匹相對烈一些的,他自己先騎溫順的那匹,然後一溜煙兒逃出了許都城。
曹操荀彧昨天已經給他擺過踐行宴了,所以也算是辭行過,沒必要再多此一舉重新辭行。
皇帝賞賜的寶馬非常好用,跑起來又快又平穩,半個時辰就穩穩跑出三十里地,關鍵是馬也不怎麼喘,諸葛瑾巳時便趕到了洧水亭和陳登會合。
陳登也是個識貨的,看到諸葛瑾跑得那麼快,馬背上還馱了一個看上去不輕的包裹,面露欣賞地問道:
「此馬何處所得?來的時候見你還不是騎的此馬吧?不但跑得快,而且還是幼馬,長成之後不可限量吶。」
諸葛瑾挑的這匹馬,才兩歲多。戰馬一般不到兩歲就開始訓練,兩歲多開始可以騎乘,但負重力不強,要五歲才能抵達速度和體能的巔峰狀態。
好在諸葛瑾也不胖,還不像武將那樣穿盔甲拿重兵器。這匹馬品種夠好,天賦異稟,不至於被壓壞。
「此馬正是今日天子召對所賜,還有些珠寶首飾、錦袍玉帶在此。」諸葛瑾也不藏掖,一邊說一邊揮了下包裹。
陳登頓時眼睛都直了:「就你那天跟禰衡辯駁那番歪理?竟能得天子賞賜這麼多?莫不是你又說了什麼新意討好之言吧!」
諸葛瑾:「我是那種諂媚之人麼?賞賜重,這說明天子好學啊。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走吧。反正我馬多,可以換着騎。」
諸葛瑾來時劉備配給他的馬,剛才一直是空跑,現在會合了,需要照顧別人的速度,諸葛瑾就把馬鞍從御馬上換回舊馬,可以連續趕路。
諸葛瑾歸程比來的時候跑得快不少,主要是擔心夜長夢多。
來的時候走了十五天的路,回程十二天就走完了。尤其是回程的最初三天,走得特別快,幾乎是翻了倍的速度猛趕。
第一天就出了潁川郡,然後兩天穿過陳郡。直到進入譙郡後,能走睢水水路,才換船用正常速度行軍。
睢水一路通到下邳郡的下相縣,與泗水合流,陳登和諸葛瑾就在此分道揚鑣。
然後陳登沿泗水逆流而上、先去下邳找呂布復命。
諸葛瑾則順泗水而下,兩天後回到淮陰。
諸葛瑾本以為劉備應該會留在廣陵,而淮陰這邊是關羽在駐守。
沒想到才剛過凌縣,就看到劉備親自帶着一群人來迎接。
諸葛瑾也連忙下馬,跟劉備拱手致意,然後拿出劉協托他帶回給劉備的旨意。
劉備見到旨意,當然連忙行禮。
「升鎮東將軍劉備,為征南將軍、領揚州刺史」
諸葛瑾把封賞讀了一遍,然後把旨意交給劉備收好。
聽說自己終於得到了朝廷實授的州級職務,雖然還只是個刺史,但劉備心中依然忍不住狂喜。
他派出諸葛瑾的時候,可沒把握能拿到如此高位。
有了這個旨意,他後續對江淮的袁術勢力及其部將黨羽、發起進一步討伐,就更加順利了。
地方上那些不服袁氏暴力佔領的忠漢勢力,也會更容易響應劉備——畢竟連劉繇這種「單騎上任」的諸侯,都能一度擁有兩個郡的實控地盤,靠的可不就是朝廷明詔麼?
「先生之運籌,真乃鬼神莫測,請快快入城歇息!一路勞頓,實在無以為報!」
劉備拉着他一同進城,還邊走邊說,「十日前,派去豫章打探的斥候便回來了,五日前,去襄陽的信使也回來了。均已分別探聽到令叔與令弟的近況。
得知令叔如今被困在豫章西部、臨近江夏郡的西安小縣(今修水縣),只剩殘餘兵馬千餘,但笮融也因冬季寒冷,並未發動進攻,或許是忌憚令叔背靠黃祖。
我得知之後,便親自來淮陰鎮守,換了雲長帶着軍中全部丹陽兵四千人、先去廣陵整頓取齊。只等先生歸來、略作休整,便可即刻派往豫章。
若先生還需歇息整頓,又擔憂令叔安危,也可讓雲長先分一半丹陽兵,即日啟程,去豫章保護令叔。」
劉備估計等這一天都等了很久了,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諸葛瑾看他如此有誠意,又想到大冬天的,都已經十一月初了,確實不是用兵的良機。
自己着急忙慌趕過去,也不可能立刻反攻笮融,這季節就是誰進攻誰吃虧。
想明白後,他就遜謝道:「既如此,且把天子給雲長的冊封旨意帶去,有勞雲長帶丹陽兵兩千、先跑一趟了。我略作修整,處理一下其餘事務,年前也會儘快啟程。
我這就給叔父再寫一封家書,說明情況,讓他安心把防務委託給雲長料理。朝廷正式冊封叔父為豫章太守的旨意,也要雲長隨軍帶去了。」
有了諸葛瑾的信和關羽帶去的聖旨,諸葛玄肯定會放心的。
大冬天的,笮融這種敗類雖然兵力眾多,但有兩千丹陽精兵和關羽親自守城,笮融是不可能攻破西安縣的,諸葛瑾對此非常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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