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兄似乎對那辛毗很不滿意?」
回到錢唐城內,把辛毗撂到一邊歇息後,當天緊急從江對岸山陰縣趕來的步騭,關起門來就先問了諸葛瑾這樣一個問題。
步騭最近也是山陰、錢唐兩頭跑,此番諸葛瑾有重要公務需要處置,他自然不能推脫,又趕緊趕來。
按說錢唐縣在漢朝屬於吳郡地界,應該由嚴畯這個吳郡郡丞管理內政事務,包括治水修河。
但嚴畯這人才幹更務虛一些,而且算學和管理功底不行。諸葛瑾為了確保辦事靠譜,管理不出岔子,就把步騭借調過來,多重用一下。反正只是隔了一條浙江,江南岸就是會稽郡了。
今天的會晤,步騭沒趕上前半場,只趕上了個末尾,以及最後的安置使者環節。但他跟諸葛瑾同窗兩年,共事多年,太了解諸葛瑾了。
「有這麼明顯嗎?賢弟只觀摩了這麼一點時間,就看出來了?辛毗不會也看出來了吧?」
諸葛瑾不由微微有些尷尬,沒想到自己的場面功夫還是被看穿了。
他內心對辛毗,何止是不滿,簡直是不滿。
「也不明顯,辛毗應該看不出來,但我看出來了——往常兄接待諸侯使者,比辛毗更加咬死了不鬆口的、維護其主利益的,也見了不少了。哪怕如伊籍伊機伯,他拼命為劉表爭取利益,也不見兄嫌棄對方,為何對辛毗卻」
步騭也不跟諸葛瑾見外,直截了當就把話說開了。
諸葛瑾不由笑了。
他為什麼對辛毗特別不滿?當然是因為他知道歷史,知道辛毗本來就不是什麼忠義之士。
你要是個硬骨頭,據理力爭也好,不見兔子不撒鷹也好,拼命維護故主,諸葛瑾肯定會尊重對方。
問題是這辛毗歷史上被袁譚派去向曹操求援,想以「承認曹操的朝廷」為代價,換取曹操幫他打袁尚,而辛毗到了曹操那兒,轉頭就把袁譚給賣了。
既然你出使曹操時能賣袁譚,出使到我這兒為什麼就不能賣?為什麼要嘗試道德綁架劉備?
你知道曹操是惡人你就直接投?你知道劉備名聲好就給他戴高帽?
這不欺負老實人麼!老實人就該被白漂援助?
當然後世也有不少人覺得辛毗也算是「忠義之士」,只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對於這個問題,穿越前的諸葛瑾自有自己的判斷。他覺得,是否擇木而棲、依然忠義,不能簡單看到了新主這兒之後就不再叛變了。
因為很多人單純就是慕強,而《三國志》對於一切慕強而表現得忠義的人,都得論跡不論心,也就默認對方忠義了。而看書的時候,必須意識到一點:這裏面是混進去很多投機分子的。
曹操是當時最強大的勢力,覺得曹操厲害就投他,並且不再投別人,不忠義的人也可以做到。
哪怕是不忠的人,都到了最強大的勢力了,他還投什麼投?一個20世紀90年代皈依到米國去的人,哪怕再不愛國,當時也不可能另投他國了(幾十年後如果米國不再是地球最強國家,那就另當別論)
自古強間弱以偽書,弱間強以詐降,此自然之理。
因為在每一次成功的偽書、詐降背後,都有十次真書、真降,足以沖淡和掩蓋偽詐的個例。
諸葛瑾一直都認為辛毗和龐德之類是搭順風車者,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那就不憚以最壞的情況來揣測。
哪怕龐德「不降就得死」還堅持不降,也不能證明他不是投機者。除非是「曹操都要被滅了,龐德還不降」,那才能徹底證明其忠義。
從龐德的臨終遺言也可以看出,他就是在賭曹操這個陣營極大概率有前途,憑劉備關羽這點本事根本翻不了盤,最多給曹操製造點小麻煩而已。
只要曹操這個陣營還很有希望,龐德死了他兒子孫子也能榮華富貴,這只能證明他是個家族主義者。
後世國家強大的年代,很多人看似愛國,但其實究竟是愛國還是慕強,是值得捫心自問的,有很多是混進去的投機分子。
比如慕強者的一種經典表現形式,就是喜歡當古代暴君們的粉絲。這些人也就生在國家強大的年代,能給他提供武力自豪感,他才愛國。要是生在積貧積弱國難當頭的年代呢?說不定第一個就投了,打不了逆風局的。
(註:再次強調,這裏的逆風局是指國家的逆風局,不是個人的逆風局。比如文天祥的「時窮節乃現」,就是整個國家的時都窮了,但他還是要堅持。)
所以,對付辛毗這種投機分子,就該盡力壓榨他,把他的叛變潛力發掘出來,讓他多出賣袁譚的利益,沒必要把他當忠義之士供着。
諸葛瑾的這番認知,很可惜沒法原話轉述給步騭聽。
他總不能說自己是穿越者,知道辛毗未來會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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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步騭很了解他,哪怕諸葛瑾說得比較旁敲側擊、生搬硬套,步騭還是大致理解了:
子瑜兄這是認定了對方有投機者的潛力,想盡力挖掘好處,又不想吃相太難看。
既然如此,自己就該幫子瑜兄分憂。
於是步騭非常有眼色地說:「這有何難?既然辛毗覺得主公大義凜然,你們諸葛家之人也都『君子言義不言利』,不方便談條件,那就讓我去私下裏談好了。
要是談不成,那也是我個人貪功,自作主張假借兄之威名去逼辛毗的,兄什麼都不知道。要是能成,最後主公還是可以『看在大義的份上出兵援助』,跟別的沒關係。」
聽了步騭這樣坦白的話,諸葛瑾終於舒坦了。
有個自己人當白手套就是方便。
諸葛瑾:「那就辛苦賢弟了。不過賢弟可知我軍該要些什麼麼?」
步騭:「要袁譚付出錢糧軍械?提供馬匹?抑或是割讓郡縣?」
諸葛瑾:「不要想得這麼籠統,到時候伱就這樣說」
辛毗敬酒不吃吃罰酒,輪到步騭出手安排他,情況很快就不一樣了。
第二天辛毗還想求見,就被告知諸葛使君另有重要公務,實在脫不開身。
然後步騭又機緣巧合,負責接待工作,辛毗想探口風,就跟步騭聊上了。
步騭一邊表示「我只是會稽郡的地方官,對於車騎將軍幕府的中樞決策沒有話語權」,
一邊又不忘暗示辛毗「車騎將軍平江東過程中,雖然戰損不多,但物資消耗極為巨大。而且南方地廣人稀,調度集結非常不便,運輸損耗遠比北方平原高得多,因此動員困難。」
辛毗一開始還不太信,步騭就一五一十拿出諸葛瑾修河治水的真憑實據:
「佐治兄,你在北方,不了解南方的情況。河北千里沃野,一馬平川,集結物資自然便利,所以官渡之戰,大將軍兵馬數十萬,也不怕糧草補給不及。
南方山地丘陵眾多,適合大面積耕作的平原分佈零散,如不整治好河道,在會稽南部籌措兩三石軍糧,可能運到江北就只剩一石了,其他都是人吃馬嚼沿途消耗。所以使君這半年來才着力治河,為的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將來調度人馬錢糧能損耗小些。」
辛毗被說得有些不耐煩了,他也不想猜啞謎,於是主動求問:「車騎將軍可是需要我主袁青州供給北伐軍錢糧?雖說車騎將軍攻下曹賊州郡,必然是由車騎將軍派官管治,但畢竟是為大將軍分攤,要我方承擔錢糧也算應該。」
步騭昨夜已得了諸葛瑾面授機宜,當下假裝很設身處地地為袁譚着想,感慨道:「哪裏哪裏,若是如此,豈不是成了車騎將軍貪圖財物了?都是為了王事,這些方面,何分彼此。
再說,青州也不富庶,若是從冀州調遣錢糧,袁大公子也未必說了算,轉運也一樣靡費。青州的錢糧運到徐州,也要翻越沂蒙山區。這不是勞民傷財麼。
所以,青州軍何不換個思路,仗還是青州軍去打,車騎將軍可以為青州軍提供些兵器戰船以為增援。我軍海運本就發達,只運兵器不運人員、糧草的話,沿途損耗完全可以接受。
只是,原先我軍只是租借了東萊黃縣的海港,作為前往遼東的跳板。若是能把東萊其餘沿海港縣交給我們管理,肯定會便於後續增援轉運。我們的海船也能在海上少帶些補給,多靠港幾次,在岸上就地補給,省出艙位多裝點貨物。」
辛毗已經顧不上這些小利益了,這兩天他也被磨得沒脾氣,覺得這些道理很說得通,回去後袁譚應該也能答應,就點頭了:
「這都是應該的,區區數縣而已,如今事急,便是把整個東萊郡都也是應該的。」
步騭又說:「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淺見,隨口說的,佐治兄也別當真。不過既然佐治兄信賴,我倒是還有一點淺見」
辛毗:「請指教!」
步騭:「諸葛使君被天子明詔封為諸侯,其封地便在琅琊諸縣。我說句不當講的話,當初瓜分徐州之時,衣帶詔尚未案發,車騎將軍不希望因為佔據琅琊而惹怒曹操,這才請袁青州代為佔據琅琊沂東諸縣,使曹操不敢覬覦。
但如今車騎將軍依然尚未與曹賊實際開戰,眼下輪到曹賊不希望與車騎將軍開戰了,因為他已經跟大將軍開戰了。所以琅琊沂東諸縣,在袁家手上,反而容易形成一個薄弱點,被曹軍進攻。
若是袁大公子願意將諸縣奉還給諸侯個人,讓其實領其封地,曹操必然忌憚,也就不敢圖謀琅琊了。而諸侯在車騎將軍面前素來受信任,所言斷無不納之理,袁大公子若結好諸侯,還怕不能成事?」
辛毗瞳孔快速縮放了一下,低聲試探:「這是諸侯的意思?」
步騭:「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愚見。」
最終這一切,諸葛瑾肯定會跟劉備說明的,他不是要他自己的封地,確實是為本陣營多撈點好處。
再說就算拿回來了,劉備控制下的徐州部分,也是歸關羽管——漢朝的縣侯又沒有治理權,只是食一縣租稅罷了。
而且,步騭的條件還沒開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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