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接近午飯的時候,張少飛舂完米後,照常一個人在後院揮汗如雨地劈柴。
張少飛本在家鄉時經常砍柴,因此劈起柴來自然得心應手,斧落柴開,很是利索。
恰在此時,清華長老在不遠處悄悄觀察着張少飛,而他渾然不覺,揮斧不止。
清華長老走了過來,叫道:「張少飛!」
張少飛轉頭見是長老,趕緊跪下頂禮。
清華長老趁四周無人,便問:「張少飛,你已來寺里一個多月了,過得怎麼樣?」
張少飛回答:「挺好,長老。」
清華長老沉吟了一會,才說:「你剛來那天,我有意難為你,還斥罵你,你是不是覺得老納對你太刻薄了?」
「長老能收留我在寺院裏修行,待我恩重如山,弟子終身難以報答。」張少飛感動地說。
清華長老道:「其實,一見面,你對佛性的論述,就給我留下極深刻的印象。那天,老納本想好好和你談談,但不知為什麼,你的師兄們好像不太歡迎你。我怕禍從口出,將來對你不利,因此就故意訓斥了你一頓。」
張少飛說:「弟子明白,所以,自從到寺里,我一直躲在後院,沒有必要絕不走到前面,也不與師兄們打交道,一來不給長老添麻煩,二來省得師兄們產生誤會。」
張少飛搬來一根木頭墩子,用袖子擦了擦,扶清華長老坐下。
清華長老慈祥地望着張少飛,徐徐說道:「老納雖然很少到後院,可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着你。你的一行一動,我都知道。對你的吃苦耐勞,我非常滿意。你知道嗎?老納是有意讓你干雜活的。」
張少飛點點頭:「法如二師兄和我說過,打雜,是初進寺廟、準備出家的行者的初步功課。其實,我覺得,幹活也是一種簡單的修行方法,而且是福慧雙修。出家人沒有錢財布施,每天幹活,用勞動來布施,就是修福、修供養。再就是干雜活的規矩多,這個不叫看,那個不准聽,只能一心一意幹活,不和外界接觸,六根都給堵起來,收攝起來,心也就能定下來,清淨下來。心清淨,煩惱輕,智慧增。」
清華長老含笑點頭,很滿意張少飛的回答。
清華長老摸摸他被汗水浸濕的僧衣,關切地說:「別下死力氣,要注意休息。身體雖然亦是虛幻的東西,但我們要借假修真,所以,也別太辛苦了。」
張少飛邊擦汗邊說:「長老,我不覺得辛苦。」
清華長老疼愛地望着張少飛,說:「辛苦就是辛苦,出家人不打誑語。一天到晚幹個不停,又都是重活,看你渾身都被汗濕透了,能不辛苦嗎!」
「法如二師兄說過,學佛之人,應該效仿我佛,刺血、析骨,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才會有大成就。他還說,他就是這樣過來的。」張少飛向着清華長老,重複着法如對他說過的話。
清華長老點點頭:「法如是一個意志極為堅強的人。他初來東禪寺,很是吃了一些苦頭。噢,法如還是一個內心十分清高的人,不大關心佛法以外的事情,難得他對你一片熱心!」
「法如二師兄時常關照我。」
「你是不是像其他師兄弟一樣,極為佩服法如?是不是也認為法如說的每一句話都十分正確?」清華長老轉了一個角度,問張少飛。
張少飛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說道:「二師兄人品我真的十分敬佩,他堅強的意志力,更是我學習的榜樣。但是,在對待苦行的態度上,我的心思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清華長老似乎很感興趣,追問:「你說說看,有什麼不一樣?」
張少飛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法如二師兄是為了磨鍊意志、鍛煉自己而找苦吃,所以,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感到很辛苦,只不過咬牙堅持罷了。而我,在做苦工、乾重活的時候,真沒有感到什麼辛苦,反而是一種享受。」
清華長老一笑:「一樣的粗活,為什麼他苦、你樂?」
張少飛認真地說:「法如二師兄知道自己在吃苦,所以心裏就很苦。而我覺得幹活就是幹活,幹活是一種生活需要,所以心裏就很享受,自然也就很快樂,哪裏還會覺得辛苦?我在邱縣山中打柴時,經常遇到一些喜愛登山的人。在我們局外人看來,他很辛苦,而且還非常危險。而他們因為喜愛登山,所以感受到的不但不是辛苦,反而是極大的樂趣。」
清華長老點頭稱是:「很好,很好,你已經趣入了禪機。」
張少飛被清華長老稱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聲道:「我說的都是一些粗淺的見解,長老別見笑。」
「你能領悟到心的主觀性,能充分調動心的妙用,真的很不錯了。」
清華長老撿起張少飛劈開的木柴看了看,問:「我看你劈柴時,斧落柴裂,很少劈第二斧,是什麼原故?」
張少飛隨口說道:「我在家時便以打柴為生,熟能生巧吧。」
清華長老緊接着問:「巧從何來?」
張少飛搖搖頭,老老實實說:「沒想過。」
清華長老拿起幾根木柴,指給張少飛:「你看,你每一斧都不離木紋的癥結之處,這就是外力插入的契合點。」
清華長老擺好一截圓木,說事也說禪:「看準契機,單刀直入,無明結為之頓開!」話完斧落,圓木裂成兩半。
張少飛拿起清華長老劈開的木柴看看,驚喜地:「哇,真利索!長老,你也劈過柴?」
清華長老搖搖頭:「不是我劈過柴,而是我會劈柴。」
張少飛似懂非懂地望着清華長老,想聽他解釋。
清華長老反而問張少飛:「你在家時劈柴,來到東禪寺還是劈柴。與其在這裏劈,不如在家中劈,何必要艱難跋涉幾千里呢?」
張少飛一頭霧水,不知清華長老究竟想傳達什麼禪機,只好求清華長老:「弟子愚笨,請長老明示。」
清華長老說:「張少飛,你應該知道,因為你是為學佛而來,所以,此柴非彼柴。這就是發心不同,道則不同,果便不同。」
張少飛搖搖頭:「弟子還是不明白。」
清華長老正色說道:「自從佛陀把正法眼藏傳給初祖迦葉尊者,至今已一千多年,歷經32代。這中間求法者眾多,但得道的人卻鳳毛麟角。為什麼?因為『不經一番徹骨寒,怎得梅花撲鼻香』!你現在在寺里打雜看似與學佛、修禪無關。而實際上,禪,無形無相,不可言說。禪在哪裏?就在飛花、落葉、針頭、線腦當中,就在劈柴、挑水、舂米、掃地當中,就在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裏面。禪,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啊!關鍵是我們要有一顆靈明不昧的禪慧之心,時時刻刻去體驗、去領會。你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吧!」
清華長老一席話,如驚雷貫耳,震醒千年夢幻;似醍醐灌頂,心竅為之頓開,在張少飛心中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他在邱縣山中打柴之時所悟到的東西,就是禪啊!他不勝歡喜,情不自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十分激動地喃喃道:「謝謝長老點撥,謝謝長老大恩大德,謝謝師父」
無人應承。張少飛抬起頭,清華長老早已走遠。
斜陽灑金,風舞桃花。
風兒吹拂着清華長老的僧衣,飄落的桃花瓣在他四周飛旋。夕陽的餘輝籠罩着他的身影,他渾身好像放射着奇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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