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情緣 第195章 三歲喪父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春節過完後,轉眼之間,又到了蟬鳴荔熟時節。

    「能兒能兒」李氏在家門囗大聲地叫喚着。

    小惠能惠能正在和村里幾個比他年齡大幾歲的小惠能孩到村河邊那株巨大的老荔枝樹下睇大人們下荔枝,猛地聽到娘親在叫他的聲音,也顧不上去拾從樹上掉下來的荔枝了,便快步跑回家來。

    他推開柴扉,走到正在縫補衣服的娘親面前,說:「阿娘,你喊我?」

    李氏一見到喘着氣的小惠能惠能,便大聲說:「能兒,快去找你阿爹回來,老家捎來書信了,快叫他趕快回來看看。」

    「是,娘親。阿爹和章叔他們在村河邊下荔枝呢!」小惠能惠能說完,一陣風似的又走出了大門。

    李氏又一次看着台上的那個大信封,漸漸地,信封中間的那兩條紅色的條槓,幻化成了一片紅色

    於是,歡樂的鑼鼓、喜慶的嗩吶聲由輕變重,從遙遠的地方向她傳來,越來越近

    她看見丈夫盧行瑫身穿官服,頭戴紗帽,披紅戴花,被眾多官員前呼後擁送上了這頂紅色大轎,威風凜凜地抬進了一座高大威嚴的衙門

    這是丈夫盧行瑫自從被貶到嶺南新州以來,幾乎天天晚上做的一個夢,一個期盼了二十多年的美夢

    成婚以後,盧行瑫也曾多次滿懷希望地向李氏描述過官復原職的情景

    「夫人。」李氏手一哆嗦,織布機扎了一下手指頭,她也從夢幻中醒了過來。

    盧行瑫半開玩笑地說:「夫人,看你喜不自禁的樣子,心裏想什麼好事呢?」

    李氏臉色飛紅,用嘴吮吸着扎破的手指。盧行瑫急切地問:「范陽有書信來了?在哪兒?」

    李氏點點頭,雙眼看着台面,說:「剛才,縣衙里的差役送來了一封書信。我不敢拆開,我估計是范陽老家寄來的。」

    盧行瑫一聽,邊走邊亢奮地高聲吟道:「飄泊嶺南二十載,鴻雁迷蹤姍姍來」

    小惠能悄悄問李氏:「阿娘,為什麼每次聽到范陽的一點兒消息,阿爹總是這樣高興呢?」

    李氏欲言又止。盧行瑫拿起那封因輾轉多地而稍有破損的信,驚喜地喊道:「呀,是文龍兄的字體!文龍兄終於來信啦!」

    李氏略微有些吃驚地問:「文龍?文龍是誰?怎沒聽你說過老家有個叫文龍兄的人呢?」

    盧行瑫說:「文龍兄是我的同窗同年。當初,我們倆一同被吏部選為知府。轉眼之間,分手已經二十多年了。」

    李氏是個鄉下女子,還是不大理解:「他怎麼會突然給你來信呢?」

    盧行瑫不答反問:「夫人,你可知道,我在北方為官時對待百姓如何?」

    李氏一笑:「你從來都沒有帶我回過老家,我怎麼能知道你在百姓眼中如何?不過,從咱家現在一貧如洗、缺吃少穿的情況來看,起碼證明你不是一個貪官。」

    「我們盧氏家族世代為官,老祖宗盧植更是留下遺訓,告誡後世子孫,要為官清廉。當年,我盧行瑫上為報答朝廷重用之恩,下為光耀盧氏門庭,一直勤政清廉。只不過,遭奸臣陷害,將我罷官流放。所以,我一直不死心、不甘心哪!臨來嶺南,我拜託文龍兄為我在朝中打點開脫,尋找東山再起的機會。後來,聽說文龍兄升任翰林學士,成了京官,就更有機會替我說話了,所以,去年,我又托人給他捎去一封書信。」盧行瑫滔滔不絕地述說着。

    李氏欲言又止。

    盧行瑫滿懷希冀地拆開信,不禁念出了聲:行瑫年兄囑託,怎敢相忘!兄在嶺南之困境,猶如虎落平陽,亦是文龍可以想到的。文龍聯合同僚,聯絡同年,數次向吏部保奏,然

    盧行瑫的臉色急劇變化,白得像一張紙,眼神漸漸發呆,痴痴地站立不動。

    恍惚中,信紙似乎變成了朝中冷御史那冷漠、嘲弄的臉龐,向他一遍又一遍地宣佈:你盧行瑫罪不可恕,既已貶為平民,則永不續用!

    這聲音一次比一次冷,一遍比一遍重,像重錘,一下又一下敲擊着盧行瑫的心臟。

    盧行瑫臉色由白而青,由青而黑,「哇」地大叫一聲,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射而出,整個身體隨之轟然倒地

    李氏與小惠能齊聲驚叫:「夫君」

    「爹」

    唐朝的新州縣城,好像是蜿蜒曲折的新興江不經意間被拋到岸上的一粒泥丸。

    它雖然名字叫做「州」,卻隸屬廣州管轄。

    為挽救盧行瑫的生命,李氏拉着小惠能,步履蹣跚地走進新州縣城。

    進入城南,李氏東張西望,目光在一家店鋪巡視,最後,她猶豫了一下,走到一家雜貨店裏,向店小二打聽,懇切地問:「小二哥,請問您,城裏的當鋪在什麼地方?」

    店小二打量着這一老一小,猜想着:這一老一小肯定不是來買東西的!

    店小二一聽,原來是來打聽當鋪的,便不耐煩地說道:「去去去,打聽閒事到別處去」

    李氏拉上小惠能,剛要轉身離去,這時,從裏面走出來一位中年人。

    他是這間雜貨店的老闆,姓安名道誠。

    安道誠喝住店小二,對李氏說:「嫂子,你是從鄉下來的吧?」

    李氏說:「是呀,俺娘倆是夏盧村的。孩子他爹病了,沒錢抓藥,想到當鋪里」

    安道誠說:「你沿着這條街一直向前走,到第三個路口向東,然後再向北拐,再」

    李氏十分尷尬地,「請問,哪邊是北呢?我有些頭昏了」

    安道誠剛要伸手給她指示方向,想了想,說:「算啦,我還是領着你們去一趟吧,省得你們娘倆走冤枉路。」

    李氏千恩萬謝,跟着安道誠來到了當鋪里。

    當鋪的櫃枱很高,李氏的身體又那麼矮小,她吃力地舉起胳膊,才把一包衣服遞了上去。

    掌柜從包袱中抖出一件半新的官服,居高臨下俯視着李氏:「你,這件官服從何而來?是不是從衙門偷的?說!」

    李氏十分倔強地說道:「我們盧家雖窮,但是,寧可餓死也不會偷人家的東西!」

    當鋪掌柜拎起官服,咄咄逼人地問道:「不是偷的,你們一個平民百姓人家,哪兒來的官服?」

    李氏說:「我家老爺曾在北方為官,當然有官服啦!」

    掌柜反覆掂量那件官服:「這件官衣,與知府大老爺的一樣,看來你家老爺曾做過知府,為官一任,富過三輩經商。你們既然是官宦人家,還用估衣度日?」

    李氏嘆了一口氣,無言以對。這時,站在一旁的安道誠,對當鋪掌柜雙手合十,說道:「大掌柜,二十年前,有一個官兒從中原貶到咱們新州,看樣子,這娘倆就是他的家人,我看,你就別難為她啦。」


    大掌柜收拾了衣服,從抽屜拿出幾塊碎銀,咕噥道:「二十年前就削職為民了,窮得揭不開鍋,還一直保留這官服做什麼」

    李氏接過碎銀,在安道誠的指點下,拉着小惠能走進了中藥鋪。

    這是小惠能生下來之後,第一次到城裏。

    蜿蜒綿亘的龍山依舊雲蒸霞蔚,氣象萬千,而山腳下的盧家茅屋卻失去了往日的歡聲笑語與活力。

    小惠能安安靜靜地坐在屋檐下,用扇子扇着一隻小泥爐熬藥。

    室內,盧行瑫僵臥竹床,一動不動,像死屍一樣。

    半晌,才能看到他的眼球轉了轉,兩顆碩大的淚珠無可奈何地從眼角滴落下來。

    李氏給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勸慰說:「夫君,你想開些。」

    盧行瑫一臉的痛苦,一臉的愁云:「夫人,復職無望,返鄉無時,我能想得開嗎?」

    李氏說:「不當官就不當唄。當官有什麼好?天威難測,時勢難料,整天提心弔膽的,一不小心,烏紗帽就丟了。」

    盧行瑫說:「可是,我十年寒窗苦讀,滿腹經綸文章,不做官怎麼施展平生抱負?大丈夫生於斯世,理當治國平天下,萬古流芳,永載史冊。再說,我這樣被罷官流放,使盧家列祖列宗蒙羞,若不能東山再起,重振家門,我死不瞑目啊!」盧行瑫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抖個不停,喘不上氣來。

    李氏邊給他捶背,邊悲傷地呼喊:「老爺老爺」

    盧行瑫總算將一口帶血的濃痰吐了出來。喘息着說道:「老爺?我盧行瑫是誰家的老爺?平頭百姓一個,只能喊人家大老爺!」

    盧行瑫時而狂笑,時而痛哭,如瘋如癲,折騰了半晌,才昏睡過去。

    院子裏,熬藥的小惠能似乎陷入了某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索中,臉上的表情極為茫然。

    他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風,卻並沒有扇到爐子的進風口上。

    李氏在室內喊道:「能兒,藥熬好了嗎?」

    而小惠能卻渾然不覺,苦思冥想如故。

    李氏又叫了兩聲,仍不見答應,便從室內走出來。

    她見小惠能正在發呆,便用木棍輕輕敲了他一下。

    小惠能一驚,大夢方覺,愣愣怔怔地問:「什麼事,阿娘?」

    李氏沒好氣地說:「什麼事!你說什麼事?讓你熬藥,你的魂跑哪裏去了?」

    小惠能這才發現,爐火快熄滅了。

    小惠能忙往泥爐里添了幾根木柴,一邊扇風一邊問:「娘,爹的那件官服,為啥一直保存到現在呢?」

    李氏說:「你爹一直幻想着能官復原職,穿上它回范陽。所以,寶貝似的護着,家裏幾天沒米下鍋,他也不讓去當。」

    小惠能關切地問:「現在咱們將它當了,以後還能要回來嗎?」

    李氏長長嘆了一口氣:「唉!要回來幹什麼?你爹他是做夢哩!一旦被罷官流放,哪有復職的可能!這不,信來了,朝廷說了,削職為民,永不續用。」

    惠能歪着頭問:「爹就為這吐了血,氣得害了病?」

    李氏說:「誰說不是。他到嶺南二十年了,卻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被朝廷重新起用,現在希望破滅了,沒了這口氣,也就苦撐不下去了」

    小惠能又問:「當官有什麼好呢?為什麼阿爹夢想着官復原職?」

    李氏說:「人為名死,鳥為食亡。你爹他還不是為了賭一口氣,為了在人前落一個好名聲。」

    小惠能追問道:「名聲那麼重要?人活着就為了一個名?」

    李氏一怔,不知如何回答。藥熬好了,李氏倒入碗中,端進屋裏。

    盧行瑫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六神俱失,咳嗽不止。小惠能端着藥進來,吹了吹,說:「阿爹,該吃藥了。」

    盧行瑫無力地搖搖頭,斷斷續續說:「能兒,你你就別每天熬藥了。爹這病,不是藥能治好的,白白費錢。要是把家裏的東西當完了,你們娘倆以後連飯都吃不上」

    盧行瑫拒絕吃藥。

    李氏餵他,他牙關緊閉,藥湯灑了一身。小惠能在一邊急得直哭,卻無任何辦法。

    入夜之後,盧行瑫掙扎在死亡線上,神情極為痛苦。

    李氏給他撫胸,小惠能用布巾擦拭着爹爹嘴角的痰液。盧行瑫喘息了一會兒,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無限悲憫地看看即將成為孤兒寡母的妻兒,極為淒涼地說道:「夫人,能兒,你們別管我了。我一個大男人,上不能光宗耀祖,下不能養活妻兒,活着有什麼用」

    李氏哭着說:「老爺,你胡說些什麼.....」

    小惠能也挺着胸脯說:「阿爹,你快快好起來吧,以後,我是大孩子了,我幫你種田幹活。」

    盧行瑫燦然一笑:「我活着,白白拖累你們,可死了,又剩下你們孤兒寡母,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一家人抽泣不止。

    窗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盧行瑫已到了彌留之際。

    他一會兒像利刃剜心,痛苦難忍;一會兒又像魔鬼壓頂,驚恐萬狀。

    他一直在胡言亂語着什麼:「不不我不能死不甘心我要回范陽」

    小惠能和李氏愛莫能助,唯有抱頭痛哭。

    一聲震天驚雷炸響,油燈被狂風吹滅。

    黑暗中,傳來小惠能的絕望哭喊聲:「阿爹」

    盧行滔復職無望,萬念俱灰,于小惠能三歲那年,便舍下賢妻愛子撒手人寰。

    李氏一見,只覺一陣揪肝扯肺,斷腸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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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三歲喪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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