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那碗細面,蕭宇和陶弘景又坐在一起閒談,其間不乏是一些天地通玄和修仙養生方面的話題,蕭宇最感興趣的還是金石煉丹。
陶弘景聽着蕭宇的胡說八道,捋着鬍子直搖頭。
「小王爺,我道門乃宗羅百代、廣博精微之術,上至伏羲,再到文王、黃老、莊子延綿至今,所涉及之物包羅萬象,非只有陰陽、八卦、風水算命、金石之學。
「我道門五術乃:山、醫、命、相、卜,包羅天地自然萬物規律,小王爺所問的金石之學乃屬丹道,是「山」門的重要部分。
「煉丹也分內丹、外丹,小王爺所言乃是外丹煉製之術,或許是貧道偏頗,不善此道,所煉外丹未有讓人延年益壽之功,卻時有中毒之相幸而貧道參悟醫理,卻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小王爺想要修煉,不妨試試從內丹開始,先練小周天,打通任督二脈後,再練大周天,通達全身惠及四肢百骸。
「以小王爺的聰慧資質,練到氣化神、然後到最高境界再練魂神虛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小王爺便可得道成仙了!」
蕭宇咽了咽口水,他發現陶弘景看自己眼神灼熱,似乎要有收自己為徒的意向。
但他想的卻不是悟道,而考慮如何運用自己掌握的一些化學知識為時代所用,起碼早點高純度的tnt,炸個山什麼的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但他也不想跟着老道去山上練什麼「內丹」,那多麻煩,人生幾十年,他看得開,及時行樂總比苦哈哈的修道舒服多了。
「得道成仙就能長生不老了,這很難吧!」蕭宇皺皺眉。
「這個」陶弘景不小心拽掉了自己一根鬍鬚。
「蕭宇無知,不知得道成仙者幾許?」
「當年老子騎牛過函谷關於臨洮飛升,西漢淮南王劉安會八公踩霞飛升」
蕭宇憋着壞笑,後世還有個呂洞賓呢!真不想戳穿他。
老子西出函谷就整個人都消失了,誰知道成沒成那太上老君;至於西漢劉安,他應該因為謀反,死在漢武帝劉徹的手裏。
「通明先生,近些年來可有人得道成仙?」
「近百年來得道之人倒有,成仙者未見,得道者當屬北朝寇謙之了寇天師夙好仙道,有絕俗之心。於嵩山之巔悟道三十餘年,方有小成,出世便輔佐北魏道武帝,引為國師,後推行新道,使道法昌隆,不愧一代宗師。」
「道武帝滅佛也有他的功績吧!」
陶弘景乾乾一笑:「貧道也覺得寇天師和那崔浩做得過了些,若非滅佛之舉,屠戮太甚,寇天師該羽化成仙才是,好在八十三歲高齡得以善終,不似崔浩得滅族之禍」
正聊到這裏,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不多時酒樓掌柜和張護院一起走進雅間。
酒樓掌柜送來了烘烤好的道袍,只是這時候他們看陶弘景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張護院靠過來稟報道:「小王爺,外面來了一群道士,說是要找通明先生。」
「道士?」蕭宇有些納悶,但見陶弘景已經起身正換着衣服,便問道,「通明先生,可知來者何人?」
陶弘景回頭笑道:「之前有過書信往來,定是貧道的那些個徒兒來尋貧道了,小王爺,貧道出來日久,也該回去看看了。」
蕭宇原本想着吃完飯就邀請陶弘景到自己王府小住一段時日,但此時聽他如此說道也便作罷。
於是他陪着陶弘景一路下了樓。
還在樓梯上的時候,就見到遠遠的十來個道士打扮的人正站在酒樓門口。
這些人披着蓑衣,腿腳濕漉漉地還往下滴着雨水,卻都無聲無息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候。
而一樓的吵鬧喧譁卻都是從自家扈從這邊傳來的。
雖說桌子上沒擺幾個酒罈,但這些傢伙吃了酒還是借着酒勁兒有些肆無忌憚,甚至在言語上挑逗起那些個道士來,好在那些道士並不怎麼在意。
見自己下人出醜,蕭宇無奈地衝着陶弘景笑了笑。
老道士只是擺擺手:「無妨,無妨的」
突然,那邊傳來聲音。
「看,師尊!」
「師尊果然在此!」
十多名道士見到陶弘景正在下樓梯,便都一股腦地都涌了過來。
將陶弘景圍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倒是把蕭宇擠在了外面。
「師尊,您這次一走就是一旬,也不跟弟子們打聲招呼,可把弟子們都擔心死了。」
「若不是收到書信,弟子們就該分散到各地,尋師尊去了。」
「對啊,師尊,徒兒們接到書信,是算好了日子離開句曲山,加上連夜趕路,比約定時間還是晚了幾刻,卻讓師尊在此等我們!」
陶弘景一臉和顏悅色,回應着每一位弟子。
一位年紀稍大的道士道:「師尊,外面雨急,不知何時能停,咱們是否找地方夜宿一宿,待雨停之後再趕路?」
又有幾名道士附和着他的建議。
蕭宇聽到有人提議,趕忙拱手上前:「通明先生,各位道長,既然下此暴雨,不如今晚就到我府上過夜,府邸距此不遠。」
直到這時候,那些道士才真正把目光移到了蕭宇身上,有幾個人還小聲嘀咕。
陶弘景搖搖頭:「呵呵小王爺的心意貧道心領了,但修道之人不便上門打攪。
「再者,這雨一時半會兒看樣子也是停不下來了,我等南返句曲山需經一河曲,趁着水位尚未猛漲,我等還需早日回去。」
蕭宇還想繼續挽留,就見一位似乎歲數比自己還小的小道士向蕭宇一行禮:「郎君,師尊每每所言必有其道理,天機不可違,望郎君見諒。」
「對,謝過郎君了」
蕭宇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位小道長,他樣貌清秀,卻極為沉穩老城。
「那好還不知道小道長尊姓大名?」
小道士行抱拳禮道:「小道王遠知。」
蕭宇眯眼想了一會兒,他恍然想起了歷史上茅山宗有名的那位道家真人王遠知,據說他活到了一百二十六歲,自南北朝一直活到了大唐貞觀年間,難道就是他嗎?
王遠知見蕭宇看自己的神色有異,便問道:「郎君,小道臉色可有東西?」
蕭宇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尚未道歉,就聽陶弘景對自己說道:「小王爺勿擾,他日貧道與你還有相見之時,你我一碗細面結緣,貧道今日破例為小王爺算上一卦。」
歷史上樑武帝蕭衍沒臨大事,必定燒黃紙而派人入山向陶弘景請卦,而現在這位陶老道主動要為自己卜卦。
蕭宇誠惶誠恐,趕忙深施一禮,就向陶弘景道明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就見陶弘景在那裏掐着手指,嘴裏默默念叨着什麼,眾道士都神情肅穆地望着他們的師尊。
過了不久,陶弘景皺皺眉頭,臉上略顯奇異之色。
「通明先生,如何?」
「難道正如小王爺所說,小王爺是來渡劫的?」
在場眾道士都面面相覷,蕭宇卻笑着拱手道:「多謝通明先生賜卦,既然有劫,蕭宇坦然渡之便可,呵呵」
「信則有,不信則無,小王爺生性豁達,貧道修行多年也自愧不如就此別過吧!」
蕭宇再次向陶弘景深施一禮,又將一把雨傘送到了陶弘景的手上,並將他送至門外。
外面大雨滂沱,陶弘景望着烏雲密佈的天空,嘆聲道:「唉若此雨連綿數日,江左百姓又得遭殃了」
道門弟子皆低頭不語,隨他們的師尊暗自嘆息。
蕭宇眨眨眼,他似乎沒有聽懂陶弘景話中的含義。
但多年後,每每遇到暴雨連綿,居住宮中的蕭宇便會想起那日陶弘景在天星樓屋檐下嘆息的畫面,並且會為此緊張一番。
那年還真是被陶弘景一語成讖了,永豐三年仲夏的那場暴雨讓人難忘,它下了整整五天五夜,使江左大片土地變成了一片澤國。
暴雨之後,江左流民萬千,大批在洪水中失去家園和親人的流民,或獨行或結隊,陸陸續續湧向了建康這座江左繁華之都。
而他們所過之地,留下的卻只有死亡和瘟疫。
直到這時候蕭宇才深深體會,在這個生產力尚不發達的年代,一場天災對於一個國家的傷害並不遜於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而這場暴雨帶來的一連串的連鎖反應,竟然在不久的將來與整個帝國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
唧唧復唧唧
一雙潔白的縴手熟練地在織機上來回翻飛,但那雙手的主人卻有些心不在焉。
黑白分明的眸子上略微帶着疲憊和憂心,時不時地抬頭望向外面。
屋外雨聲噼啪作響,遮天蔽日,白茫茫的一片。
屋內漏雨滴答作響,似乎是一曲有節奏的和弦。
一個個陶罐、木碗擺放在地上,就像棋盤上星羅棋佈的棋子。
重傷初愈的狗兒將一盆接滿雨水的瓦罐倒在了屋外,又將陶罐捧回到了原處,蹲在那裏好奇地觀察着落進陶罐中的雨滴。
失神中雲娘突然見到織機旁的一個瓦罐就要滿了,趕忙喊道:「狗兒,阿姊旁邊那盆也要滿了!」
「知道了,阿姊!」
狗兒聽話地走到織機旁,剛要去搬瓦罐,扭頭看到已經織好的半匹布,眼中一下子就有了光。
「哎,阿姊,這麼快就織好着麼多了,又細又密,上面還有花紋真好看。」
狗兒說着就想去摸布上的花紋,卻被他的阿姊提醒:
「狗兒別碰它,這匹布織好了還得去賣錢呢!」
狗兒這才笑嘻嘻地收回了自己濕漉漉髒兮兮的手,在身上胡亂抹了抹。
雲娘沖他笑了笑:「其實這匹布織得不算快了,但卻是最用心的一匹,再過小半月就織好了,肯定比上一匹能賣出好價錢」
雲娘的話裏帶着心酸和無奈,為了討生活她不得不將僅有的錢置辦了一匹織機,跟人學起了織布。
好在她悟性極高,又心靈手巧,織出來的第一匹布就得到一家布行掌柜的青睞,換了些銀錢,算算刨去成本,剩餘的勉強還能度日。
但就是這些日子過下來,他手上也傷痕累累,原來修長的手指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粗糙了起來。
曾經是塢主家小姐的她似乎並不抱怨這種生活,一路南歸時他見過太多的人間悲劇。
如此生活雖然清苦,但那份平靜安寧似乎又能讓她樂在其中。
自然,她心中還有幾處記掛。
狗兒是她最在意的幼弟,傷愈之後見他茁壯成長,這便能了卻他的一番心事,若是有位先生能教狗兒識文斷字,那便是更好。
還有阿叔,自從那日阿叔上門打過招呼之後,留下了一袋稻米,便和幾個坊上的大漢匆匆離開了。
只是這一走,便如人間蒸發了一樣,再沒回來。
同樣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位英俊溫柔的小王爺,再往後江夏王府對春和坊的供給也慢慢中斷。
坊上議論紛紛,幾個去過江夏王府的僑民帶回了消息,王府出現變故,整個府院都不知被哪來的官兵圍得水泄不通。
而東方老、魚天愍他們的消失便與江夏王府的變故有着某些聯繫。
雲娘是個弱女子,她不懂着些,但他每日裏會對着神龕上的三清真人祈禱,希望阿叔他們回來,也希望小王爺能夠平安。
雲娘正想到這裏,卻見狗兒抬頭望屋外看去。
「阿姊,外面有聲音。」
雲娘沒有停下手裏的工作,有些不走心地抬了抬頭:「外面風大,估計是把院門給吹開了。」
「狗兒去關門。」
雲娘淡淡笑了笑:「你把那幾盆接滿水的盆罐倒掉就行了,外面也沒人,等會兒阿姊去關就行了,你身子還弱呢,別淋雨生病了。」
狗兒答應了一聲,兩隻小手捧起那個陶罐就往外走,但一走到門前,水還沒倒,就「咦」了一聲。
雲娘見狗兒神情有異,便探頭往外望了望,就見屋外有人正打傘往這邊走。
是他!
雲娘的心中一陣悸動,腦海中還浮現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奇妙想法,她趕忙放下手裏的活兒站了起來。
「阿姊!快看是誰!」狗兒興奮地叫道。
雲娘胸口劇烈起伏着,她幾乎都能聽到了自己的喘息,她還沒來得及走到門前,就見到那個男子已經收傘站到了她的門前。
他瘦多了,原本圓潤的下巴如今已經稜角分明,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消去了曾經那分稚氣,顯得堅毅而深沉,只有那張笑臉一成不變,讓人看了心裏舒坦。
「小小王爺」
雲娘有些慌亂,雖然此情此景在她腦海中出現過千百遍,但真見到了他,她心裏如小鹿直撞,反而有些無所適從了。
見小王爺臉色略帶疲態,雲娘趕忙閃身四下看看,卻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讓他坐下。
「雲娘,不必了,我來看看你們,一會兒就走。」
「奴奴去給小王爺做飯!」
「不不必了,下次吧!我吃過了,與一位故友一起吃的,剛剛恰好馬車行到了春和坊的牌樓下,想想還是來看看你們。」
雲娘本來有着很好的教養,剛才的措手不及讓她這才想起來一福行禮。
蕭宇笑着擺擺手,把手裏提着的一個紙包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這裏也沒別人,這些繁文縟節以後就不用了。對了,我府上有個貼身婢女特別喜歡吃果脯蜜餞,剛剛路過一家據說是建康城裏最有名氣的蜜餞鋪子,我就買了一些,分作兩份兒,我想都是女兒家的應該喜歡吃這些東西,對了,你這份兒多些,還有狗兒,狗兒也應該愛吃。」
望着那沉甸甸的紙包,雲娘笑了,她笑得很開心,潔白的牙齒都露在了外面。
但她心裏突然又有些小小的失落,她似乎有些羨慕小王爺剛剛提過的那個貼身婢女,小王爺出門能想着她,她一定很幸福吧!
想到這裏,她微微臉紅,又有些討厭自己的這些小心思。
無論如何她曾經都是一位塢主家的千金小姐,家破之前家中曾經也有田地萬頃,奴僕成群。
她受過極好的教育,怎會因為一點兒小事隨意嫉妒一個婢女呢?
蕭宇在屋中走了兩圈,見到屋頂滴滴答答往下滴雨,道:「等天晴了,我找人來看看,總不能就這麼漏着吧!」
雲娘剛剛才從自己的小心思中回過神來,趕忙道:「奴奴惶恐,這等小事不敢勞小王爺費心,奴自己也能上房補瓦。」
蕭宇笑着搖搖頭:「這可不是一個女子該做的事情。」
狗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到了蕭宇跟前,拉了拉他的衣服。
「小王爺,若是阿叔在就好了,他跳得可高了,一下子就能跳到屋頂上,但阿叔走了好久,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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