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本土,山東行省。
一頭巨大的鵬鳥撞破層雲,落向位於濟南府西南部的青龍山。
落滿白雪的山野之中,隱匿着一座規模不過只有集鎮大小的聚居點。
這次來到墨序東部分院的目的是為了修復馬王爺,所以為了以示尊敬,李鈞特意讓墨騎鯨降落在城鎮外,帶着眾人徒步進城。
在即將進城之時,鄒四九腳步突然一頓,側頭看向一處形如涼亭,掛着『捕夢』二字的建築,嘴角不禁露出一陣冷笑。
鄒四九明明白白,上一次他來東部分院搬救兵的時候,就是被人關在了這座亭子中,說什麼墨序重地,怕自己這個外人進去偷東西。
他媽媽的,鄒爺我是那種偷雞摸狗的小人嗎?
「我說小趙啊」
鄒四九快走兩步,一把拽住當先領路的趙青俠,勾肩搭背,指着那座捕夢亭,滿臉笑意。
「我不是第一次來東部分院了,老李他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但是我懂啊。這個亭子歸我了,東部分院還有沒有什麼降武亭、囚道亭之類的,也給他們都安排上。」
趙青俠一臉尷尬道:「鄒哥,咱們不用這麼記仇吧?」
鄒四九一本正經道:「這怎麼能是記仇呢?咱們這次可是來求人的,要是壞了規矩惹別人不開心怎麼辦?人在屋檐下,這該低頭就得低頭呀。」
「師傅這次專門跟我提前交代了,以前的事情是東部分院做的不對,希望鄒哥你別介意。這次院裏特意備了禮物,就是想跟鄒哥你道歉。」
鄒四九本來也只是過過嘴癮,有趙青俠和墨騎鯨在,他就算心裏有怨氣也不能拿東院怎麼樣。
現在一聽東院這麼客氣,心裏的不滿自然也就散了。
「開個玩笑罷了,大家兄兄弟弟的,又不是什麼外人,弄的這麼客氣幹什麼。而且這也不怪了他們,陰陽序在帝國內的名聲本來就不好,有所防備也是理所應當的。」
鄒四九大手一揮,語氣豪邁。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趙青俠也清楚這位陰陽序夢主的性格,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笑了笑後繼續為眾人領路。
進入東部分院的過程十分順利,沒有什麼不長眼的人跳出來找麻煩,一路暢通無阻。
等到入城之後,故地重遊的鄒四九當即昂頭挺胸,東張西望,有種窮小子發達之後,回了以前看不起自己的親戚家的感覺。
就在顧盼之間,鄒四九突然眉頭一皺,掃動的目光落在了一行人的最後方。
只見沈笠亦步亦趨跟在眾人身後,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異樣,可眼中的落寞卻根本藏不住。
在離開番地的一路上,沈笠始終都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跟當初得知師傅死訊的陳乞生差不多。
其中的原因,鄒四九自然也清楚。
曾經的天之驕子、武序天才,一夜之間被人打落凡塵,這種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更何況在他肩上還有一副要為天闕報仇的重擔,足以將他壓的喘不過氣。
說句實在的,沈笠能有這份心氣繼續重走武序,從序九重新開始,而不是就此自暴自棄,在鄒四九看來,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可沈笠這副頹喪的模樣,還有和眾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隔閡,讓鄒四九覺得很不是滋味。
「李鈞和陳乞生這倆孫子一個尿性,就是兩根行走的肌肉棒子,半點指望不上他們。像這種噓寒問暖的事情,還得是鄒爺我來啊。」
「哎,這個隊伍沒了我,說不定哪天真他娘的要散了。」
在心中長吁短嘆一陣的鄒四九刻意放慢了腳步,落到李鈞身旁。
他一邊伸着懶腰,一邊大聲道:「在天上喝了一肚子的風,真是遭了老罪了。」
「不得不說,還是王旗那小子聰明啊,知道如今在番地有人罩,所以選在呆在那裏繼續遊戲他的人生,比咱們這群人活的都要通透。」
鄒四九側頭看向李鈞,數落道:「我說老李,你還真是鐵石心腸啊,我大侄女那雙眼睛都哭腫了,你還是要把別人留在袁姐的身邊,真夠冷血的。」
李鈞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鄒四九,不知道這神棍又在搞什麼把戲,怎麼會在這時候突然挑起這個話題。
不過看到對方扭來扭去的眉眼,李鈞頓時若有所思,順着話頭說道:「小花跟着我們太危險了。」
「這有什麼危險的?就咱現在這陣容,危險的可不是我們。咱們現在可是武三、墨三、道三、陰陽三」
鄒四九抬起手依次點過李鈞、陳乞生和他自己,隨後裝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手指移動,指向了故意落在眾人身後的沈笠。
「哦,對,還有一個小癟三。」
錚!
一聲高亢的劍吟刺入耳中,森冷的寒意籠罩鄒四九的身體。
「神棍,你在抽什麼瘋?!」
陳乞生眉頭緊蹙,面色不善的看着鄒四九。
沒腦子的莽夫,你跟我這兒發什麼火啊?
鄒四九恨不得把陳乞生那雙冒着怒火的眼珠子摳出來放到沈笠身上,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苦心。
「我說的有什麼錯嗎?」
鄒四九面上依舊維持住那副討打的傲然,「要不我倒着給你再數一次?小癟三,陰陽三.」
「看來一個夢主是讓你昏了頭了,我來幫你清醒清醒!」
陳乞生擼着袖子,正準備邁開腳步,卻被沈笠的話音打斷。
「他說的對。」
眾人同時轉頭看了過來,只見沈笠的身體釘在原地,滿臉苦笑:「我現在確實沒資格再跟大家一路同行了。」
沈笠悽然的話語讓場中的氣氛越發凝固,不止是陳乞生咬牙切齒,隨時準備動手。就連李鈞也是目光陰冷的看着鄒四九,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這要是搞砸了,自己今天可就慘了。
鄒四九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繼續說道:「看吧,別人自己都承認了,你們出什麼頭?」
他轉頭看向沈笠:「當然我也沒說你就沒資格再跟着我們,咱們也不是那種不講往日恩情的人,只是沈笠你現在的序位比李花還低,後面要是再遇見點什麼事情,誰也沒把握能顧全的了你.」
「累贅嗎?」
沈笠自嘲一笑:「你不用多說了,我明白。是我自己不知好歹了。」
沈笠沒有去計較鄒四九會突然變成這樣,人情冷暖本就是常變的事情。
旗鼓相當是兄弟,遭災逢難成下人。
在津門的時候,沈笠就見過太多這種事情,早已經波瀾不驚。
「鈞哥,現在這裏應該暫時也沒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就先告辭了。」
沈笠說話間,往後退了一步,像是邁過了一條無形的界限,和眾人分立兩個不同的世界。
此時此刻,沈笠竟像是鬆了口氣,如釋重負,朝着眾人抱拳示意,隨後便轉身離開。
「等一下,沈笠,你這麼說話可就不對了,落在別人耳中弄的就像是我在趕你走一樣,大家以前好歹也是兄弟相稱,沈笠你就算要走也不能這樣挑撥離間吧?」
沈笠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我沒那個意思。」
「我看你就是這個意思。」
鄒四九依依不饒,咄咄逼人:「這樣吧,沈笠你也不用走,我現在畢竟是序三夢主,護你也不成問題。不過有個條件,從今往後,你要管我叫爺。」
「你說什麼?」
沈笠背對眾人,雙拳緊握,一字一頓道。
「我說,叫聲爺,以後我罩你。」
鄒四九冷笑道:「當然不止是我,還有李鈞和陳乞生也是一樣。」
「鄒四九,你這是硬要往我沈笠身上騎了?」
沈笠側身回望,眼眸中怒火正旺。
「難道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還是你理解有問題?」
鄒四九邁步上前,兩人四目相對。
「沈笠,我勸你最好看清楚眼下的形勢,你要是還想為天闕報仇,就要學會識時務。」
「那我要是偏就看不清,學不會呢?」
沈笠迴轉身體,毫無懼色與鄒四九對視。
「就別裝這副寧死不屈的模樣了,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以前的沈笠了,你能做什麼?難不成拿你的命,濺我一身血?」
鄒四九歪頭不屑道:「可笑。」
砰!
一個拳頭突然暴起,狠狠砸在鄒四九的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沈笠一把抓住鄒四九的衣領,一拳接着一拳往下砸。
沉悶的擊打聲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那張被壓在身下的臉被打得面目全非,沈笠攥着的拳頭才緩緩鬆開。
「你要是想殺我,這條命等你來拿。但我告訴你,我沈笠就算成了廢人,也沒人能騎在我身上!」
沈笠眼泛血紅,抓着鄒四九領口的手重重往地上一推,挺直的腰背,轉身就走。
「這就對了,還得是這副生死看淡,不服就乾的模樣看的熟悉,這才是老子認識的那個沈笠嘛。剛才那個自艾自怨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是那頭黃粱鬼奪舍了我的兄弟。」
沈笠驀然轉身,就見鄒四九搖搖晃晃從地上坐了起來,鼻青臉腫,滿是血污。
「打夠了嗎?要是還沒把氣出乾淨,我這還有地方沒見血。」
鄒四九指着自己還沒崩裂的左側嘴角,「要是打夠了,你就給老子老老實實站那兒,聽我把話說完。」
沈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複雜看着鄒四九。
「李鈞和陳乞生他倆看沒看出來,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來,從離開番地開始,你小子就故意跟我們保持距離,說話也是拿腔拿調,沒有半點以前的耿直爽利。怎麼,真就覺得自己現在是沒落了,沒資格跟我們一起混了?」
鄒四九從地上爬了起來,「老實說,我其實也不太會勸人,也不懂你這種從高處跌落之後的落差,看誰覺得是人心不古、世態炎涼。更不喜歡用這種拙劣的激將法,裝剛剛那副我自己都覺得噁心的做派。」
「但我就是看不順眼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要是覺得這哥幾個晉升序三,讓你高不可攀了,行,那我就讓你打我一頓。」
「現在看到了吧,什麼序不序三,他媽的一樣也是人,挨了打一樣也會疼。」
鄒四九語調陡然拔高,反過來緊緊抓住沈笠的衣領。
「沈笠,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是堂堂天闕三傑,是門派武序中獨一檔的天才人物,當時我還在想你會不會是個難伺候的公子哥,結果你從沒有拿斜眼看過我這個跟在老李屁股後面為虎作倀的神棍,這事我記得清楚。」
「但現在你自己遇到點事了,怎麼就非要覺得自己成了廢人,要低人一等?」
被說破了心底隱秘的沈笠眼神發愣,喃喃道:「我」
砰!
「你什麼你,跟個娘們一樣矯情,自己擱地上躺着好好想想吧。」
鄒四九一腳踹翻了沈笠,一隻手捂着自己青腫的眼睛,一隻手指着陳乞生。
「還有你,對,就是你,給鄒爺我死過來。」
鄒四九怒聲罵道:「陳乞生,我剛才那麼多暗示你都裝沒看見?還是你打心眼裏覺得我就是個嫌貧愛富、欺軟怕硬的小人?還有,你剛才是想拿飛劍戳我是吧?」
「鄒爺,別衝動,有外人。」
陳乞生不動聲色往後閃開。
「別扯淡,我臉都被打成這樣,還怕什麼丟臉?你麻溜過來讓我踹一腳解解氣。」
鄒四九嘴裏罵罵咧咧,身影正要追殺而出,擠成一線的目光中卻突然看到了一張帶着笑意的蒼老面容。
對方的衣着打扮雖然不顯眼,但從趙青俠恭敬的神情中,一眼就能看出對方身份的不簡單。
鄒四九無奈只能暫時做罷,打着哈哈,十分生硬的轉移話題:「這東部分院怎麼看着這麼平平無奇,完全沒有中院氣派嘛。」
「再氣派如今也被雨打風吹去了,還是低調點好。」
對方促狹的目光看的鄒四九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看向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沈笠,獰笑道:「過來,再讓我打幾拳。」
「老夫墨序東部分院長老韓楊,想必閣下就是李薪主吧?」
一番插曲之後,早已經等候一旁的老人終於有了和李鈞說話的機會,當即拱手抱拳,態度隨和。
「老師,鈞哥現在是獨行武序三,不叫薪主,叫革君。」
站在身後的趙青俠輕聲提醒道。
老人臉上笑意不變:「好啊,這個名字更好。不愧是一條序列的源頭之人,光是一個序列定名就足夠彰顯氣魄。」
李鈞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其實這個名字也不是我取的。」
「那也好,閣下能夠接受這個名字,說明也是領會了其中的精義。」
趙青俠聞言不由瞪大了眼睛,他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如此通情達理。
「韓長老客氣了。」
李鈞還禮道:「我們這次來是有事相求,希望貴院能夠施以援手。」
「事情青俠已經跟我說了,馬王爺在墨序之中也是一個傳奇人物,能幫他做點事,東院義不容辭。」
韓楊側身讓開道路,抬手相邀:「遠來是客,各位還請進城再敘,諸位請!」
吼!
與此同時,在天幕之上,墨騎鯨以鯤形凌空游曳,直接投入了一口巨大的天井之中,如魚入水。
「老師,馬爺的傷勢很嚴重,我先送他去修復。」
一件仿古風格的議事廳中,眾人剛剛入座,趙青俠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先別着急。」
韓楊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後看向李鈞道:「以前青俠就經常跟我念叨幾位,說要是沒有你們的照顧,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加入東院。所以我這次特意準備了幾份薄禮,以示感謝,還請各位不要嫌棄。」
「還真有禮物啊?」
將沈笠脖子夾在腋下的鄒四九抬頭笑道:「韓長老不用這麼客氣吧,我們這群人有些不太適應這種熱情。」
「先看看吧,如果各位真看不上眼,那老夫也不勉強。」
韓楊抬手一揮,只見幾行字緩緩投影而出。
【明鬼境課題:關於老派道序的歷史沿革以及武當神魂(英靈)的誕生原理。】
【非命院課題:關於黃粱夢境的規則匯總以及進一步深入開發運用。】
【天志會課題:對於獨行武序(李鈞)的發展路程剖析以及注入器精選研究。】
「這些都是東院從課題內容中專門為各位精心挑選的,不知道各位可還滿意?」
沈笠從鄒四九的臂彎中猛的把頭拔了出來,眼中精光熠熠。
至於陳乞生,則已經站到了門口,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兩個沒禮貌的傢伙。」
鄒四九眯着一雙浮腫的眼睛,朝着韓楊笑道:「盛情難卻啊,我代他倆多謝韓長老了。」
韓楊點了點頭,輕聲道:「青俠,帶各位去對應的課題組吧。」
「是,老師。」
三人跟着趙青俠魚貫而出,偌大的議事廳內只剩下了韓楊和李鈞兩人。
「我們對獨行武序的了解很少,研究出來的細枝末節對李革君你也沒有太大的幫助,所以就沒有單獨準備,見諒。」
李鈞擺手示意無妨,笑道:「長老你還是叫我李鈞吧,畢竟你是趙青俠的長輩,而且這個革君我聽着也彆扭。」
「咱們還是平輩論交吧。」
老人面色一緊,趕緊說道:「你也別叫長老了,叫我韓師傅就行了,我們這群人說穿了就是些手工匠人,都愛聽這聲。」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