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可不是來做客的,而是帶着刀來當主人的。」
袁明妃伸手在電子案牘上一划,一份名單躍然其上。
「之前,帝國本土派遣到倭區十城的施政官員中,除了江戶城的劉典以外,其他大多出身於一些小門小閥,甚至還有楊白澤這樣的非東林黨成員。可現在這批將要抵達倭區的儒序,可都是南、北直隸的一等門閥子弟。」
袁明妃眉頭微蹙,面容上不見嫵媚,反而帶着一絲淡淡的憂慮。
在謝必安受傷之後,這位曾經的川渝賭會謠將便暫時接手了犬山城錦衣衛二處的情報工作。
雖然有畫皮、鴇鬼等一眾二處小旗的協助,但即便是袁明妃,面對如此錯綜複雜的情報網,也無法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完全理順。
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新東林黨突然採取這樣的行動,不由不讓她心生不安。
「各城宣慰司衙門的真正長官是宣慰使。在新政開始之時,這個位置便一直空懸,恐怕就是為這些來摘果子的豪門子弟所準備的。」
「如果不是這樣,楊白澤他們能有機會進入倭區?巧取豪奪,儒教一貫的手段罷了。」
李鈞臥在椅中,淡然一笑,「不過你也用不着擔心,他們不懷好意,難道我們就安了好心?無論他們是帶着刀,還是拿着槍,這一次註定只能是給我們送錢的貴客!」
「行啊,知道往家裏賺錢了,值得表揚。」
袁明妃笑着打趣了一句,話鋒卻突然一轉:「我們最好還是得小心一點,畢竟這次來咱們犬山城送錢的這位貴客,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我收到消息,選中犬山城的是琅琊王氏,儒序一等門閥。」
「琅琊王氏和楊白澤有仇,」袁明妃正色道:「或者準確點說,是和楊白澤的老師,如今的重慶府知府裴行儉有仇。他們這次選中犬山城,恐怕也是刻意為之,想要把楊白澤給攆出去。」
「這是新仇舊恨碰在一起了啊。」
李鈞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後吩咐道:「這段時間安排人盯着宣慰司衙門,讓角谷組也注意着地面上的各種動靜。可不要還沒等開始交手,就讓別人把我們的帥棋給吃了!」
袁明妃面露愕然:「你是擔心王氏會派人暗殺楊白澤?同為儒序中人,做事應該不會這麼下作吧?」
「讀書人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小心點總是沒壞處。」
李鈞接着問道:「對了,小白的情況怎麼樣了?」
「目前還在沉睡之中,鄒四九正在想辦法為他『招魂』。」
袁明妃頓了頓:「不過什麼時候能醒過來,目前還不能確定,畢竟道序的煉化手段對於名序造成的傷害性實在太大。」
「閣皂山,還有龍虎山」
李鈞仰頭吐出一口濁氣,語氣中凝着森森寒意,「他們,才是真正的麻煩啊。」
袁明妃站在書案前,緊緊抿着嘴唇。
如今圍繞在犬山城百戶所之外的,赫然已是一片驚濤駭浪。
明面上,犬山城錦衣衛已經答應和楊白澤的宣慰司衙門形成了攻守同盟,如今琅琊王氏來勢洶洶,雙方必然會圍繞新政成果爆發一番明爭暗鬥。
而在暗地裏,閣皂山地仙入境,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現身,但毫無疑問,遲早會來犬山城為羅城等人報仇。閣皂山要是不把這份臉面撿回去,那也不配在道序之中立足了。
被擺了一道的龍虎山張清律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雖然他們未必敢正面和錦衣衛衝突,但如果李鈞一旦陷入危險境地,他恐怕也不會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
更何況,龍虎山也有地仙將要進入倭區!
相較之下,錦衣衛內部目前倒顯得十分平靜。
特別是在『清剿行動』結束之後,隨着仁德資本的分崩離析,鴻鵠全面撤出了倭區,殺紅了眼睛的各城錦衣衛終於能夠歇一口氣,各自縮在戶所里舔舐着傷口。
「搬背景的搬背景,搖人的搖人,倒還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
李鈞冷笑一聲,兩手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來,看向袁明妃說道:「把車準備好,我現在就去江戶城。」
袁明妃聞言一愣:「後天才是四月初一啊,你現在去幹什麼?」
「我他娘的也去搖人!誰背後還沒站着個大佬了?」
李鈞撂下這句話,大步走出門外。
從犬山城到江戶城,如果走的是高速驛道,而且中途不作任何停留的話,全程只需要三個時辰。
這一次,李鈞並沒有帶上范無咎和陳乞生等人,只讓馬王爺一個人隨行。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負責開車的錦衣衛小旗,鴇鬼。
在李鈞殺了余滄海之後,已經暴露身份的鴇鬼自然不能繼續留在大阪城。在變賣了名下的產業之後,鴇鬼便返回了犬山城任職。
或許是因為長期在外潛伏,鴇鬼一時間並不是很能適應在戶所內的生活,和其他同僚相處起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番能跟着李鈞前往江戶城,鴇鬼顯得格外開心。
「大人,咱們這次去江戶,是不是有機會能夠見到蘇千戶?」
鴇鬼雙手略顯侷促的摩挲着方向盤,語氣中帶着難以掩飾的興奮。
「怎麼,鴇鬼你以前難道沒見過千戶?」坐在後排位置的李鈞詫異問道。
「當然沒有了,我就是一個小旗,根本沒有資格進千戶所。」
鴇鬼撓了撓頭,粗獷的五官上竟露出一抹十分憨厚的笑意:「大人,您和蘇千戶熟悉嗎?能不能跟我講講關於他老人家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蘇老頭以前幹過什麼。」
李鈞倒沒有糊弄鴇鬼,對於蘇策的過往,他確實知道的不多。
在倭區錦衣衛內部的案牘庫中,關於蘇策的檔案他根本無權調閱。
只是從旁人的口中聽過隻言片語,例如蘇策曾經的門派叫做鎮虜廷,是昔日帝國本土煊赫一時的大門派。
「這樣啊」
鴇鬼語氣失望,不過很快便調整了過來,興沖沖說道:「不過我這些年倒是聽說了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
「說來聽聽。」李鈞眉頭一挑,來了興致。
「據說在天下分武爆發之前,咱們千戶大人就已經成為了武序,只不過因為資質不好,在門派里一直不受待見,屬於可有可無的邊緣人物。後來為了尋求破鎖晉序的契機,千戶大人毅然決然離開了門派,主動請纓加入了錦衣衛。」
「那時候帝國局勢可跟現在不一樣,三教九流之間爭鬥不斷,為了一州一府之地,可以打得頭破血流。就連最喜歡在背後玩陰招的儒序門閥都經常擼起袖子,為了幾座能夠傳遍思想的夫子廟,就下場跟人玩命。」
「朝廷中也是混亂不堪,山頭並起,有儒序的宰輔,有道序的卿相,有武序的柱國,雖然在總體的局面上武序佔據着絕對優勢,但隨着黃梁夢境技術的出現,各種『重靈不重肉』的序列開始崛起。而武序因為基因的限制,絲毫不能從中受益,再加上門派傳承的弊端越來越明顯,因此武序的統治已經開始有了動搖的傾向。」
鴇鬼臉上容光煥發,神采飛揚,似乎沉醉在這些年頭久遠的老舊故事之中。
「而在帝國之外,當時的罪民區,哦,對了,那時候應該叫藩屬國。一個個同樣也是賊心不死,不斷試圖脫離咱們大明帝國,想要自立門戶。」
「內憂已生,外患將起。所以啊,那年頭的錦衣衛才是真的刀口上舔血,不止要代表朱明皇室參與調停各方勢力間的爭鬥。還要前往藩屬國追殺叛徒,配合地方軍鎮鎮壓叛亂。」
鴇鬼語氣感嘆道:「咱們蘇千戶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中,就靠着一雙拳頭和一把繡春刀,踏着滿地的屍骨,硬生生打碎了『資質』『根骨』『天賦』等等所有用來形容基因優劣的詞語,成功晉升武序四,成為了當時的錦衣衛鎮撫使之一。」
「如果沒有後面天下分武的爆發,或者爆發的再晚個幾年,咱們蘇千戶恐怕早就成為錦衣衛的指揮使了。」
說到這裏,鴇鬼突然長嘆了一聲,伸手降下車窗,讓曠野中還有些微涼的風摔打在臉上。
「不過就算蘇千戶當上了指揮使也沒用,遲早會因為震虜廷的事情被牽連」
「等等。」李鈞眉頭緊皺,忍不住打斷了鴇鬼的話,疑惑問道:「我剛才聽你說,老蘇因為在門派中不受待見,才去參加的錦衣衛。那怎麼又會跟震虜廷牽扯上關係?」
「這就是門派武序的規矩啊。一入武門,終身不離。」
鴇鬼悵然道:「皇室對於行事霸道蠻橫的武序早就心生不滿了,特別是在黃梁夢境建立之後,更是讓皇室覺得時機已至,便在暗中鼓動以佛、道為主的其他序列開始清算武序,想要藉此機會重新鞏固皇權。」
「千戶大人所在的震虜廷,是帝國遼東地區首屈一指的武序勢力,在清算過程中自然是首當其衝。據說當時以震虜廷山門方圓百里的範圍,全部被佛序的地上佛國籠罩,任何踏入其中的人立馬就會陷入重重幻境,根本無法分辨真假。天穹上的道祖法器亮了整夜,連山頭都不知道被削平了多少座。」
「震虜廷一戰覆滅,門人死傷殆盡,只剩下大貓小貓兩三隻。而蘇千戶當時故意被錦衣衛安排在帝國本土外執行任務,聞訊立馬趕回了遼東。」
「可他的車剛剛過山海關,就被時任的錦衣衛指揮使給攔了下來,讓他不要參與其中。只要他答應立馬掉轉車頭返回京城,皇室就許諾保他周全。甚至連因為門派覆滅而斷絕的晉升之路,都能想辦法幫他重新連上。」
李鈞說道:「所以,蘇老頭肯定是沒答應咯?」
「沒有。」
鴇鬼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最終的結果是那輛車直接衝進山海關,一往無前,經過了被鮮血染紅的黑水,停在了被轟炸成焦土的白山腳下。」
「眼看就要被屠戮殆盡的震虜廷倖存門人,終於等來了援兵。這一刻,他們忘記了昔日是如何奚落這個擋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是怎麼嘲笑對方基因爛如泥,一套拳法要學一年,一門內功更是數年都難以精通。又是如何譏諷蘇千戶為了謀求序列晉升,不加入武序執掌的兵部,而是甘願淪為皇室鷹犬,甚至要將他定為叛徒,清理門戶,將一身武學盡數收回。」
鴇鬼搭在車門外的手掌緊握成拳,語氣蕭索艱澀。
「蘇千戶放棄了皇室許諾的高官厚祿,選擇了為門派一戰。可當他孤身直面追殺而來的佛道兩序之時,後背卻被人狠狠插了一刀。」
「那些倖存的震虜廷門人,早已經投降了。這些軟骨頭為了活下來,主動配合佛道兩序演戲,目的就是為了將蘇千戶引回本土,圍而殺之。」
「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飽受欺壓的佛、道兩家,好不容易等到了翻身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鴇鬼怒聲罵道:「真是一群狗娘養的雜碎!」
「後來怎麼樣?」
坐在後排的李鈞平靜問道。和鴇鬼不同,他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情緒的起伏。
鴇鬼快意道:「蘇千戶親手把他們屠了個乾乾淨淨!」
「至於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就不清楚了。但蘇千戶最終沒有死在帝國本土,成了極少數能夠從天下分武中活下來的門派武序。之後他便主動將自己放逐到了倭區,為帝國鎮守這片窮山惡水,直到今天。」
「放逐.」
李鈞細細咀嚼着這兩個字眼,良久後突然問道:「鴇鬼,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大人您忘了嗎?我是雜序出身啊,為了積攢構建黃梁夢境的素材,我可沒少收集這些故事。」
鴇鬼笑了笑:「說來也不怕大人您笑話,我的畢生夢想就是構建一個以『天下分武』為背景的黃梁夢境,讓鏈接者能夠以武序的身份進入其中,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橫掃其他所有序列,看看如果歷史拐進了這條岔路,帝國的未來又會是什麼樣。」
「你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記錄、重塑、分享,這才是我理解中,雜序存在的真正意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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