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這麼一開口,張華的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
他正要開口質問,魏舒卻扯了扯他的衣袖。
鍾會注意到了這個年輕的黃門侍郎,瞥了他一眼,方才對曹髦說道:「陛下,商談大事之時,奉承阿諛之臣不必並列。」
張華平靜的反問道:「既如此,無德欺君,口出狂言者當何處?」
「正處於我側。」
鍾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張華正要再次開口,魏舒卻不慌不忙的說道:「張君,勿要對鍾君無禮,鍾君大才,品德境界之高,實遙不可及,豈能無禮?」
鍾會的臉也變得陰沉了下來。
在這個時代,是不能對着人說對方父母名字的,包括同音字,這是一種極大的羞辱。
而魏舒卻在「遙」字上發了重音,這是直接開始人身攻擊了。
曹髦有些無奈的說道:「好了,茂先,陽元,鍾君並非是個無禮的人,他這麼說,定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他隨後看向了鍾會,笑着說道:「張茂先年少,鍾君勿要在意。」
這就相當於孩子還小,不懂事,是很明顯的偏袒。
說起來,鍾會的年紀也並不大,他只比張華大了七歲,而羊祜和杜預都比鍾會的年紀要大!
可是,鍾會實在太猛了,以至於他在後來總是跟姜維,鄧艾這樣比自己年長了二十多歲的人放在一起比較。
而在如今,眾人也下意識的遺忘了他的年齡,總是將他放在一個重臣的位置上,仿佛羊祜杜預等人在他面前都變成了晚輩。
對此,鍾會很是得意。
鍾會深深的看了張華跟魏舒一眼,方才看向了曹髦。
這兩個人這麼一插嘴,愣是將他方才的思緒都給打斷了。
曹髦讓他們都坐下來,隨即開口問道:「鍾君方才說朕有大過,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鍾會這才說道:「陛下,因為您的緣故,大魏江山將不存矣。」
張華眯了眯雙眼,再次忍了下來。
曹髦大驚失色,「鍾君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在詛咒我大魏江山嗎?!」
鍾會無奈的說道:「陛下,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勿要再藏拙了。」
「大將軍病重,已經不比當初的英明,眾人都以為,這件事乃是群臣密謀,勾結太后,一同發難。」
「可我是看的清楚,盧毓等人顧慮的事情太多,絕對不會如此魯莽,太后更是全無這般膽魄,王祥並非是受了太后或者盧毓等人的委託,這一切,都是陛下所為。」
「若是我沒有猜錯,陛下應當是暗中為太后與王祥連線,再利用王祥來籠絡朝中群臣,利用大將軍的謹慎,讓王祥誤以為大將軍即將發難,迫使他提早發難,盧毓等人,是被裹挾其中,不得不為,這才有了當下的情況。」
鍾會認真的說道。
張華眼裏閃過一絲驚愕,他看向了一旁的魏舒。
魏舒還是那老樣子,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曹髦滿臉的困惑,「士季在說什麼啊?」
鍾會深吸了一口氣,真的是快要破防了。
那個毌丘甸是這樣,皇帝也是這樣!
這個洛陽,就找不到一個敢說實話的人了是吧?
難怪社稷動亂,有這麼多虛偽的人在,這大魏要亡啊!
鍾會當即忍不住了,他說道:「陛下!我這次來,不是來問罪的,是來幫助陛下匡扶社稷的!」
曹髦大喜,「好啊,士季來輔佐朕,朕是求之不得,那就託付給君了」
鍾會臉色一黑,知道不能跟着皇帝的思路走,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認真的說道:「陛下如今是不是覺得自己擊敗了大將軍,心中洋洋得意呢?」
「陛下這番行為,乃是飲鴆止渴。」
「豈不知這些群臣,卻比大將軍要可恨數十倍?」
「這些人只顧及自己的利益,不在意社稷的存亡,他們所提出的政策,也是陛下所授意的吧?」
「陛下可知這些政策會引起什麼後果?一旦開始推行新中正制,那些寒門底層的士人,就再也沒有任何出頭的機會了,天下大族,何其多也,從地方到廟堂,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會被世家出身的人所霸佔。」
「這些人的德性,陛下或許看的清楚,飲酒服散,哪裏能治理好天下?!」
「這會導致各地崩壞,廟堂政令不通,地方民不聊生。」
「而稅賦問題,則是會徹底壓垮百姓,若是豪族不繳納稅賦,那廟堂的收入就要全部轉接到平民百姓的頭上,百姓們不只是要繳納自己的稅,還要將大族那部分的一併給交了如此一來,不出五年,百姓們紛紛破產,叛亂四起,廟堂還得通過那些服散的高門子弟來鎮壓這些人!」
「刑法之事更是可惡!若無刑法來管束,大族的行為將比如今還要放肆百倍!」
「若陛下不制止,十年之內,紛亂四起,大魏定亡!」
聽到鍾會這些話,無論是張華還是魏舒,都沒有在意其中的無禮之處。
曹髦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比鍾會更清楚這樣做的後果,這些事情不只是會滅亡大魏,甚至可能會滅亡民族。
可是,這是自己所造成的嗎?
自己不出手,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嗎?
一上來給自己按個這麼大的罪行,這些隱患又不是這幾月內忽然出現的,之前你們做什麼去了?
鍾會看到曹髦不為所動,眼裏也是有些驚詫。
這可是你自己的江山啊,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曹髦認真的說道:「若真是如此,鍾君該去找太后,去找高公,盧公,跟他們說清楚,何必來找朕呢?」
「朕尚且年幼,也不曾親政,朕就是同意您的說法,又能有什麼用呢?」
「陛下只要同意就好,其餘的事情,可以交予臣來操辦。」
曹髦很是驚詫,「難道是用朕的名義來對付太后嗎?!」
「那可是朕的母親!」
「安敢陷朕於不孝?!」
曹髦皺着眉頭,看起來有些惱怒。
鍾會平靜的說道:「別人不知道,可我心裏清楚,陛下絕非庸碌之君,陛下的才能,不弱於大將軍,是不會放任大魏江山就這麼滅亡的。」
「陛下本是可以做山陽公的,可陛下沒有這麼做,足見,陛下心懷天下,是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
「大將軍病重,性命垂危,而征西將軍,雖能知人善用,而遇事則急,急躁則亂,大將軍若是不在,他定無力面對當今局勢。」
「臣願意輔佐陛下,匡扶社稷,建立不世之偉業!」
「臣畢生之志,乃是匡扶聖王,名留青史,如今的情況,難道不正是大丈夫建立無上功勳的好時機嗎?!」
鍾會的眼神愈發的明亮,甚至有些激動。
鍾會這個人,局勢越亂他越開心,大概是因為紛亂的局勢會讓他有更多施展的機會。
在他眼裏,自己如今可以做的事情忽然就多了起來,他不愁事多,只愁無用武之地。
鍾會繼續說道:「陛下有治理天下的志向,臣有治理天下的能力,若是陛下不嫌棄,臣願從此跟隨在陛下左右,為陛下先驅!!」
說完,他就站起身來,朝着曹髦行禮。
聽到他的話,曹髦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知道,鍾會這個人雖然不算什麼好人,但是也不會這樣來騙他,他可能是真的想要輔佐自己。
司馬師已經不行了,司馬昭這個人,不能說笨,只是情緒控制太差,太容易上頭,一上頭就智商清零,變得跟兒子差不多。
倘若是一帆風順,他會是不錯的繼承者,可如今這局面嘛,只怕他是天天上頭,理智不存。
況且,因為鍾會這惡劣的性格,司馬昭並不像司馬師那般信任他。
兩人過去的關係就不是很好。
當初司馬昭跟陳騫,陳泰等人去遊玩,經過鍾會家門口,就讓他上車,可等鍾會出門,他們的車子已經走遠,當鍾會追上來後,司馬昭問道:「與人期行,何以遲遲?望卿遙遙不至。」
當着鍾會的面前,顯然是不該說這個「遙」字。
鍾會當即回答:「矯然懿實,何必同群?」
陳騫的父親是陳矯,司馬昭的父親司馬懿,還有陳泰的父親陳群,一句話同時直呼了三個人的名。
司馬昭很生氣,又問道:「皋繇是怎樣一個人?」
鍾會直接回答:「比上不如堯舜,比下不如周公和孔子,但也是當時的懿德之士」
可見,鍾會對司馬昭壓根就沒多少敬畏,甚至敢對他的父親直呼其名,直接反擊。
鍾會大概也知道司馬昭不值得自己輔佐,為了他心裏的那些抱負,他願意跟隨曹髦。
曹髦知道此人的性格,倘若現在自己遲疑,一定會將他得罪至死,他還不想過早的招惹上這個瘋子。
「善!!」
曹髦叫着,他趕忙起身,將面前的鐘會扶了起來。
「士季,有你來輔佐,朕就再也不必擔心不能完成父祖的偉業了!」
「請起!請起!」
鍾會起身,臉上帶着笑容。
「陛下那這大將」
「士季啊,既是輔佐朕,那就勿要再談大將軍的事情了,且任由他們爭鬥!咱們就做好自己的事情!」
鍾會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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