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須通報,琴聲戛然而止,簾後的撫琴人問:「什麼事?」
「劉幫辦介紹一名客人來店裏補刀,乃新任夏州總管賀淳華的長公子賀靈川。李師傅說要用上鋙金;另外」
話到這裏就被簾後人打斷:「等一下,夏州的新總管,又姓賀?」聲音帶上一點興趣,「原本的千松郡郡守?」
「應該是。賀公子的隨從方才吹噓,孫國師就是賀家父子拿下的。」
「哦?我只知道賀淳華出了大力氣,冒死進入盤龍沙漠,怎麼還有他長子的功勞?」簾後人笑道,「難道只是吹噓?」
「這個,小人不知誒。」趙管事只清楚自己份內的活計,「李師傅說他拿出的斷刀是一把靈器,心眼猶在。李師傅,請您說說罷。」
李伏波上前一步,恭聲道:「賀公子待補的靈器是一件環首刀,非本朝樣式,刀刃偏長,重量偏大,環首是蛟而非常見的睚眥。它自刀鋒往下三分之一處斷裂,心眼清醒,不僅認主,與賀大公子的羈絆頗深。」
簾後人問:「刀都斷了,心眼還清醒着?」說罷從邊上的架子拿了本書。
「清醒。所以要修刀就得用上鋙金,使種刀之法。」
「趙管事,你看這位賀大公子是什麼樣的人物?」
「也就十六七歲,意氣昂揚,與一般的富家子好像並無不同。」這個歲數的少年真沒什麼好說的,初生牛犢都覺得老子天下第一,恭謙謹讓的才是鳳毛麟角。
簾後人呵了一聲:「一把古朝靈器,會認十六七歲、乳臭未乾的富家子為主?」
李伏波應道:「或許他有些機緣。」
「這賀家父子挺有意思。」簾後人拖長了語調,「鋙金補靈器,倒也算物盡其用。不過賀淳華原本只是邊陲苦窮之地的太守,他兒子能撈到那麼多錢來修一把刀麼?可惜了。趙管事你另外賣他一把武器吧,給他折扣打低一點,就說是松陽府感其功績。」
趙管事哎了一聲:「小人原也是這般勸他,但賀長公子卻拿出了孫國師的紫金杵,要我們估價。」
簾後人啪地一聲合上書,聲調驟然拔高:「你說什麼,孫孚平的紫金杵?!」
兩人一齊應「是」,李伏波肯定道:「已經驗過,確是這支寶杵無疑,並且完好無損!」
「怎麼會」簾後人不淡定了,但後面的話音太低,兩人都聽不見。
趙管事又道:「這樣的寶物,又有名氣加持,收來都可作鎮店之寶。爵爺,我們不可錯過呀。」
簾後沉默。
兩人只得等着。
好一會兒,這位爵爺才道:「說得對,不可錯過。趙管事,將鋙金換給他,再贈他三十斤金泥養刀。」
「爵爺慷慨。」趙管事說着,和李伏波一起退下。
他離開之後,簾後人琴也不彈、書也不看,只是斜倚榻上望着窗外出神。
孫孚平何等人物,何等神通,何等抱負,最後竟然飲恨邊陲大漠,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手裏,連心愛的法器都被人奪了去,現在還拿來換錢。
呵,紫金杵換錢。孫孚平要是泉下有知,棺材板兒都快壓不住了吧?
不過,大漠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了一刻多鐘,趙管事又來了,但是兩手空空。
他的話也有點支吾:「爵爺,賀大少要求加價十萬。」
「什麼?」
「他說,紫金杵的價值遠在鋙金和金泥之上,對換不公平,所以得加錢。」趙管事輕咳一聲,「我據理力爭,但賀大少說,紫金杵是搶手貨,這裏賣不成他就去別家器宗。」
「你在紫金杵面前失態了吧?」簾後人不滿,「這小子才會獅子大開口。」
趙管事汗顏,囁嚅不能成聲。他鑒寶多年,按理說喜鄙不形於色,這才不為外人所乘。可一個鄉下闊少居然能拿出紫金杵,一下給他整破防了。
這可是差點把國都攪個底兒朝天的前國師、大司馬的好搭檔孫孚平的貼身法器!
光這一條,就能造出十足的噱頭。更遑論它在大能手裏威力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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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重寶,無怪他失態。
簾後人也知道這一點,想了想道:「也罷,給他十萬,再免去鑄工費,種刀期間就命李伏波跟在他身邊。」
趙管事輕輕噝了一聲。
爵爺什麼時候會給別人開出這麼優厚的條件?他提醒道:「小人看這位賀大少,只會在
石桓稍事停留。」
「嗯,種刀耗費的時間不短,就讓李伏波修好刀再回來罷。」簾後人想了想,「我有幾項叮囑,你轉達給他。」
這是要李伏波跟着賀大少四處走了?趙管事聽完後行了個禮,轉身去辦了。
趙管事帶回來的答覆,賀靈川也有些意外。
在他看來,加價十萬還是少了點,但李伏波說那三十斤金泥少說也值個小几千銀子。這也是種刀必不可少的基料。
趙管事解釋道:「種莊稼得有營養有土,種刀也一樣。鋙金就是營養,金泥就是土壤,缺一不可。通常情況下,您買完鋙金也得再買金泥。」
賀靈川心底默默想,那無土栽培怎麼算?
劉幫辦私下跟賀靈川嘀嘀咕咕,但這回也替對方說話:「大少,李大匠師隨行啊,這是打着燈籠都求不來的好事!」
最讓賀靈川心動的也是這一條:李波伏會一路隨行,直到斷刀續好再返回石桓。
松陽府是個不折不扣的器宗,中爐首席大匠師的地位很高,好比上古時期某仙宗的XX峰座首長老。這樣的人物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出來打工的,若非賀靈川出示靈器,他原本連李伏波的面都見不着,更不用提這位大匠師會跟着他北上夏州。
想都不用想,就算李伏波看在錢的面子上答應,松陽府也不能鬆口。
他若去找別家器宗補刀,有沒有這種技法、能不能補好先另算,李伏波已經說過種刀之法短則數月,長則一兩年才能完工。那即意味着他要把斷刀放在石桓城,半年或者一兩年後再來取回。
時間跨度這麼長,會不會發生變故?
就算器宗信譽好,現在的鳶國也絕說不上太平,三天兩頭就有天災人禍。洪向前的義軍差點就渡洪川南下、進逼石桓城;大司馬前不久還叛亂了呢,險些拿下國都。賀靈川若把斷刀寄在石桓城,萬一遇上兵荒馬亂,還有信心拿得回來嗎?
更何況他已把未來的修行前景大半都寄托在盤龍幻境裏,那是跟自己的愛刀一刻也不能分開。
所以「李大匠師跟隨北上」這個條件一開出來,賀靈川就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已經不是錢的事兒了。
「好,一言為定!」賀靈川也很痛快,將紫金杵往前一推,「這歸松陽府所有了。」
趙管事歡歡喜喜收好,一轉頭命人將備在後堂的鋙金與金泥都推了出來。
出乎賀靈川意料,這塊價值十幾萬銀子的金屬居然是個黑疙瘩,看起來像個大煤塊兒,全無金屬光澤。若非李伏波今後要全程跟隨,賀靈川差點就懷疑松陽府的誠信了。
毛桃也是瞠目結舌:「這,這就是鋙金?」
「人不可貌相,它內里也不是這樣。」李伏波說。
金泥則是名副其實,看起來像金色的印泥,不摻一點雜質。趙管事介紹道,這其實是多種天材地寶以一定比例調配而成,各家器宗的金泥配方都不一樣,效果有優劣高低之分,松陽府所出當然是品質第一、童叟無欺,等等等。
賀靈川將這兩樣都收好,又跟趙管事簽了契約。因為內容是關於李伏波的,所以大匠師也在上面簽名蓋了手印,而後對賀靈川道:「賀大少,今後請多指教。」
賀靈川笑眯眯地心情極好。誰料到來器宗補一下斷刀,到最後居然撈了一位大匠師回去?他也非常好奇:「你們爵爺真是太客氣了,我該當面感謝的。」
趙管事原話轉達:「爵爺說,有緣必然再會,賀大少不用心急。」
他將三人送到松陽府大門口,才恭敬道別。李伏波要回去收拾行囊,明天自會到賀家下榻的客棧找人。
賀靈川重新坐上馬車,順手拋了錠銀子給劉幫辦:「這事兒辦得好。」又問劉幫辦,「石桓城的器宗,對人都這麼客氣嗎?」
「怎麼可能?」劉幫辦笑道,「道門裏的大人物,對王廷命官常常也是愛搭不理。松陽府雖然開市做生意,但主打的是公平誠信,可沒有謙卑恭謹這一說。那趙管事我打過好幾回交道,都是用鼻孔看人,何曾像今日笑得這樣諂媚?」
他也覺得揚眉吐氣:「在小人看來,還是賀大少拿出手的寶物有份量,連松陽侯對您也要高看三分。」
賀靈川哈哈一笑,狀甚自得:「看來孫孚平原先在國都附近很吃得開麼,連他的法器都自帶光環。」
「那可是國師,調配一國氣運之人,不開玩笑!這二十多年來,連王公貴族見到他都要畢恭畢敬。」劉幫辦向他拱了拱手,「賀家居然能將
他擊殺,真是將門父子,天佑大鳶!」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