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攬着被裹起來的夏荷,神色中帶着不暇掩飾的思念。既然張家夫妻二人早已知曉了,那在張家,他也就不去遮遮掩掩了。
蘭娘站在院子裏,總是不自覺地去注意這兩個年輕人,瞧李慕那模樣,瞧得都有些發臊,不免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與張十一之間的一些小事,又是唉了一聲,乾脆不去管那兩個年輕人在做什麼了,任由他們帶着金寶,圍着爐子說話。
直到等蘭娘走了,夏荷才開口:「慕哥,在慶陽過得怎麼樣?那邊的先生比這邊的好麼?」
&陽的先生要更中規中矩一些,學識卻的確是好的。」李慕笑,府學的先生不會像凌先生那般,還會對他說什麼要多看兵法,把朝堂當個戰場之類的話。
&們一定很喜歡慕哥!」對這點,夏荷倒是有信心。
&生說,三年後,若我要去會考,一甲是有指望的。」李慕道是。
夏荷心大:「照着你們讀書人不愛把話說死的德性,他敢這麼說,一定是看好你能進一甲,拿魁首吧。」
李慕:「……」讀書人什麼時候有這等的「德性」不說,夏荷這對自己,還仍是這麼信心十足啊,他笑了起來,倒是說,「慶陽那裏,我結實了不少新友,交談過後,倒覺得自己之前眼界還是太小了。」
&是有老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麼,走的越遠,見的越多,自然會覺得自己之前的眼界小。但只要一直朝前看,開闊自己所知所聞,不就可以了麼。」夏荷大概是近日裏都在琢磨着寫書,說話也不如以前直白了,說罷後,他還問金寶,「金寶可是聽到了?以後金寶要是也念書念的好,可不能悶在家裏,要多出去走走才行。」
金寶歪歪頭瞧自家姨舅舅:「哦!出去玩!」心底里想的還是玩,揮着小胳膊,一不留神,差點兒碰到往上竄的火苗。
夏荷忙把他差點兒被火燎到的小手搶了回來,埋怨李慕道是:「你倒是瞧着點你兒子呀,別讓他被火燙着了。」
李慕滿眼都在瞧夏荷呢,夏荷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剛剛出了什麼事,忙道是:「咱們往後坐些吧,也沒必要非得貼着爐子。」
&不是瞧你們兩個從外頭來的,渾身冰涼麼。」夏荷道是,「這麼冷了,你還跑過來,還帶着金寶,就不怕把小娃娃給凍着?」
&想你,等不及了。」忽然,李慕這麼說道。
夏荷未曾聽過李慕這般直白的話,怔住了,騰地又燒了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火烤的。
半晌,他才道是:「你想我?你想我就每回給我在信里只寫一句話?」
&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你,但落在筆下,又覺得無論如何,言語都太蒼白了,不如等到這一天,我回到你身邊來。」李慕搖搖頭,道是。
這下子夏荷倒在瞧李慕了,這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慕哥嗎?怎麼感覺,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但見李慕耳朵根子也紅得不行,想必不是因為火。夏荷笑嘻嘻地伸出手來,捏了一下他發燙的耳垂:「慕哥在慶陽呆了這些日子,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倒學會巧語花言了?」
&荷在家中的這些日子,想必從書中獲益良多,說話都文雅了起來。」李慕反道是。
兩個人都熟悉於彼此,因此哪怕是一點點的改變也會被敏銳察覺。夏荷聽罷,倒是笑了笑:「這些日子倒的確在看書,看得我腦袋都大了。」
忽然,金寶像是想起了什麼,興奮道是:「姨舅舅!書書!寫的書書!」
李慕摸了摸金寶的腦袋,問夏荷:「莫非是將你想着寫的那本農書,給寫出來了?」
&不全,不過是論了論玉米。」夏荷托着腮,「等有功夫了,一定要寫本全的。——不過在那之前,要將咱們的大好河山都游遍才行。」
&你有功夫了,咱們一塊兒去遊玩。」李慕道是。
&我也要去!」金寶忙說。
李慕答應了下來:「好,到時候爹爹和你舅舅帶着金寶,一起去玩,不會再分開。」說到這兒,他倒又轉頭問夏荷,「這聲『姨舅舅』是怎麼來的?這稱呼倒也有趣。」
夏荷撇嘴:「哪兒有趣了?不過是改口那日,我一時沒改過來,口誤罷了,卻讓金寶給學去了,說什麼都不肯改。唉,他愛這麼叫,那就算了,難不成還能改別的稱呼?」
李慕忽然道是:「我在慶陽有一同窗,家中也有位男妻,有個妾生子,是管他叫父親,管他男妻叫做爹爹的。」
聽懂了李慕話中的意思,夏荷奇怪地看他:「難不成,你還打算讓金寶喊我爹?——那怎麼能行,他可是你李家嫡系的獨苗呢。」
&何不可?這稱呼倒也不錯。」李慕卻點頭。
夏荷抿着唇,半晌,他問:「那死活都要陛下開恩,改律例,准娶男妻的那人,就沒有說過,他家裏的子嗣後輩,都該怎麼稱呼家中的男妻麼?」夏荷真心實意地開始苦惱了起來,想了半天,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便只好去怪那個最開始娶男妻的人了。
&說賢王世子?他似乎是發了誓,不會納妾,只尊他男妻一人的,並沒有什么子嗣。」雖說饒南這兒有關那特立獨行的賢王世子的傳聞並不多,但在慶陽那兒,那位可是被大家喜聞樂道着的。再加上賢王世子娶了個男子,李慕便對他多有關注,知道不少的消息。
夏荷頗有些奇怪:「這世子,以後可就是王爺。那些官老爺都個個愛美人呢,那做王爺的,比官老爺權還大,不都是應該嬌妻美妾在旁麼。他竟然這麼說?」
&算是我做了官,以後也會跟這世子一樣,只有你的。」李慕對夏荷許諾,「沒什麼可奇怪的,不是麼?」
夏荷現如今是真想知道,李慕究竟在慶陽學了些什麼,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時時刻刻地都在抓緊功夫,對他訴衷腸了。他頗有些彆扭地攬着金寶,捂着小娃娃的耳朵,不叫他聽,還道是:「在孩子面前油腔滑調,就不怕小金寶學了去?」
&倒是想讓他學了去呢,以後有了心上人,可以直白地去追求,不至於像我一樣,耽擱了許久。」李慕笑起來,忽然將夏荷攬住了,「夏荷,離遠了,我才察覺,我究竟有多想你,想甚至放下一切,不管不顧地回來。」
夏荷想了想,將自己靠在李慕身上,道是:「我也想你啊,但你還有事要做,我也還有事要做,不能放下,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哪怕是用走過去的。」
&了,等三年後,希望一切都能結束。」李慕嘆了一聲。
儘管用的法子不一樣,但兩個人想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希望能讓張家的清白得以明示天下。希望吧,希望三年後能一切順利,好好地了結,兩個人也都能留下命來,好把自己這輩子剩下的四五十年給過完。如若遭遇了不幸,夏荷忽然不捂着金寶的耳朵了,叮囑小金寶:「萬一有什麼不測,金寶記得給你父親和姨舅舅收屍,要把我們給埋到一塊兒去,這樣我們才能牽着手走黃泉路,下輩子也不會分開的。」
金寶瞧着忽然嚴肅起來的姨舅舅,晃了晃腦袋,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什麼黃泉路奈何橋,對一個小三歲的娃娃而言,還是太早了。
說完這些話,夏荷倒是忽然想起來:「我把我寫的東西給你看看,你幫我改改,看看怎麼能吸引梁京那些老爺們的注意。」
說罷,他還沒等李慕答應,就着急地把金寶往李慕懷裏一塞,自己跑去拿那本小冊子去了,順帶還帶了筆墨過來。
爐子旁沒有桌子,只有灶台,夏荷把硯台擱在灶台上,把冊子塞在李慕手裏,自己則開始給李慕研墨蘸筆。
冬日的墨哪兒有那麼容易磨開的,還好爐火旁要熱一些。夏荷研開墨後,把筆蘸了墨,殷勤地遞給了李慕,不防備被金寶一抓,一抹,抹在了小娃娃自個兒的臉上。
&帶着金寶去洗洗臉和手去吧,我給你看。」李慕把筆舉高了,不能讓金寶再夠着,不管金寶啊啊地要筆,對夏荷說。
&么小就想拿筆了,金寶以後說不準真是個大文豪呢!」夏荷樂呵呵地抱起金寶>
&了,你別只顧着誇他了,你瞧他臉上弄的。」李慕笑着搖搖頭,金寶都已經給自己畫了個鬍子在嘴邊了。
夏荷抓着金寶的手,不讓他再亂塗抹了:「走,金寶,別把指頭往嘴裏塞呀,墨有什麼好吃的。」
&金寶卻笑起來。
剛將金寶抱出屋子,被蘭娘給瞧見了,還特地問:「你們兩個這是折騰什麼呢,怎麼把孩子給折騰成這樣了?」
&兒呢,是金寶見了筆頭要抓。」夏荷道。
&都說三歲看老,金寶三歲就會抓筆了,以後肯定是個有學問的!」蘭娘說了跟夏荷差不多的話。
倒叫屋裏頭的李慕聽着,無奈地笑着搖搖頭。
等夏荷把金寶身上的墨給洗乾淨了,讓蘭娘把金寶抱走,再回來,便見李慕正認認真真地在塗改他那本小冊子。
半晌,李慕翻到最後一頁,對夏荷說道:「這是你最開始寫的?」
「……」夏荷奇怪,坐到了李慕身邊,問,「你是怎麼瞧出來的?」
&實這一頁就寫的很好,若是要給那性子急的人看的話,可以直接把這個交上去,說明白了。」李慕道是,「如若是那些喜歡華麗辭藻的,再遞這本小冊子,假作是請教,讓他自己察覺這背後藏着的東西。」
夏荷一聽,點點頭道是:「對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是吧?」
&是如此。」李慕應下,粗略地修改了一遍,夏荷用心寫出來的東西在他眼裏瞧着依舊毛病頗多,這一口氣哪裏改的完,「我先帶走了,回去再仔細給你看。」
&果這大過年的,我還給你多找了件事做。」夏荷有些不好意思。
&事,反正冬日嚴寒,本來我也不愛出門。」李慕道是。
夏荷卻琢磨了半晌,問:「你也不愛出門,我也不愛出門,那我們什麼時候見面啊?」
李慕:「……」
忽然夏荷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注意:「反正你家裏頭就只有四口人,我家裏也只有三口,不如咱們湊到一塊兒過年吧。」年節時間可長着呢,從臘月便開始忙年,一直要到正月十五才算結束。
夏荷只是突發奇想,他也不想想,誰會在別人家裏過年?
卻沒想到,李慕竟然答應了:「好,我今日回去跟母親說,明日便來接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