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謐,靜得連風吹過街道兩旁的林間,樹葉窸窣響動的聲音都能清晰傳入耳廓。
街道上,姜雪微微回過身子,哀懷滿溢的眸子深深望向身後紫衣青年面具下的眼眸,似乎在等着他開口說些什麼。
風帶過姜雪腰間繫着玉牌的絲絛,只一霎間,絲絛不知是被風吹落,還是本就鬆散開來,玉牌直直墜落到青石板地上,「噹啷」一聲,輕微聲響驚動姜雪,她即刻蹲下身去,伸手撿起玉牌,她顫抖着,翻來覆去查看半晌,然後視若珍寶般,緊緊將碎去邊角的玉牌握在手中。
景曄漠然不動看着地上蹲着的瘦削嬌小的身影,忽然冷冷道:
「你握得再緊,玉碎也難全。」
姜雪只緊緊握着碎玉,拳下鮮血緩緩滴落,她死死盯着,仿佛失去了疼痛的知覺。
她低垂着頭,半晌開口,是哽咽破碎的聲音。
「對不住。」
「對不住你。」
景曄微微抬頭深吸一口氣,喉頭似有滾動的熱浪,他用盡全力咽下一口氣,淡淡道:
「長樂公主說笑了。」
「孤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何曾對孤不住了。」
「阿圻......」姜雪嗓間溢出低低呼喚。
「蕭圻死了,」景曄道,聲音無喜無悲,「縱使沒有如當年公主的願死於你手,也早就死在了清州。」
「這世間,早就沒有蕭圻了。」
「公主的對不住,這一世,都無從說起。」
姜雪明白了,他不願意承認。
蕭圻於他而言,如今不過是已經徹底湮滅在這世間的一個過往。
他不會承認了。
姜雪心中的最後一絲希冀乍然熄去。
當年蕭圻就曾經說過的。
假如有一天她拋棄了他,他便再也不會回頭。
何況......
她當年甚至對他下了殺手。
換做是她,受盡磨難、喋血涅槃,她也不會原諒過往的姜雪。
姜雪忽然低低笑了笑,然後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來,低着頭往前走。
手中的碎玉稜角深深扎進掌心,偶有滴落在地的鮮血,仿佛一朵朵盛開的紅色殘菊。
姜雪再沒有回過頭,只一步一步,緩緩地往顧府的方向走去。
忽然有不知何處傳來的雞鳴之聲突兀響起,夜色已漸漸褪去,青墨的天空之中,緩緩有魚肚白色的晨曦從東邊染起。
姜雪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一路走到顧府所在的街上,只覺得雙腿已經沉重如鉛。
她緩緩回過頭去,景曄並沒有跟在她身後。
她自嘲地扯出一抹笑來,忽然走到街角,失魂落魄地蹲就下去,將頭埋在雙膝中,忽然哀慟地放聲大哭起來。
沒有蕭圻了。
這世間,早就沒有阿圻了。
好久好久沒有這樣痛過了,姜雪想,上次這樣的痛,是大皇兄薨逝之時,是蕭圻死訊傳來之後,許多個黑夜之中。
五臟六腑仿佛被什麼擠到一處,尤其是心,好似有雙大手將它狠狠搓弄擠壓,最後,直叫她喘不出氣來。
她的意識愈發恍惚,模糊之間,似乎看到了深紫色的袍角。
她模糊着眼睛,下意識伸出手去想抓住那片衣袍,卻在下一瞬,徹底陷入不省人事的黑暗之中。
姜雪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蓬鬆乾淨的錦被,眼前是青雲紗墜鎏金帳頂,她恍惚間想伸手撐起身子,卻在手碰到身下床褥之時,一道錐心刺痛傳來,她下意識地痛呼出聲。
「嘶——」
「呀!殿下怎麼醒了!」
床頭傳來低低的喊聲,姜雪轉頭看去,才發現床頭外側伏着一人,此刻已經坐直了看向她,正是拂冬。
姜雪皺着眉,開口問道:「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拂冬聽她嗓音有些沙啞,忙將紗幔攏好,站起身來走到桌旁為她倒了滿滿一杯溫水,端到床頭,又手腳麻利地拿過床側的兩個軟枕,一手將姜雪扶起來,一手將枕頭放到她身後墊好。
拂冬拿起茶杯端到姜雪面前,道:「殿下快喝些水,曉春拿蜂蜜兌了的。」
姜雪看見眼前的水,這才覺得口渴難忍,接過杯子便一飲而盡。
「問你呢,」姜雪疑惑道,「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回來的?」
拂冬微蹙了蹙眉,欲言又止道:「殿下、殿下還說呢,表小姐半夜才回來,卻不見您的人影。奴婢與曉春昨夜等到天都快亮了還不見您回來,急得打發人去尋呢。」
「我是怎麼回來的?」姜雪又問。
拂冬吞吞吐吐道:「就、就是侍衛們出去尋您回來的......」
姜雪見她躲閃不及的目光,嚴肅道:「說實話。」
「是......是那乾國的瑞崇王,」拂冬嘟囔道,「天快亮的時候,奴婢與曉春打發出去的人還沒尋到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能自個兒出去找,又怕引起前院的注意。
後來,奴婢聽香露來報,說是您屋內燃起了燭火,奴婢們這才匆匆趕過來,就瞧見那、那瑞崇王爺。」
姜雪低眸,淡淡道:「景曄送我回來的嗎......」
是他,那昨夜她恍惚間看到的人影,確實是他沒錯了。
原來他昨夜,竟然一直偷偷跟着她嗎?
為什麼呢......
為什麼明明已經說清了,卻還要這樣對她好呢?
「嗯,」拂冬咬着唇微微點了下頭,道,「雖是他送的殿下回來,但他幾次三番這樣逾越,進殿下閨房不說,動輒摟摟抱抱......」
「好了,」姜雪輕輕出言打斷,又轉頭看了一眼窗外,見已是天青日白,忙問道:「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拂冬擔憂道,「殿下睡了不過兩個時辰,奴婢將紗幔放下,殿下再睡一會兒吧?」
姜雪搖了搖頭,道:「今日還有要事,扶我起來,替我梳洗。」
拂冬將手搭在姜雪手掌下方,憂形於色,道:「殿下,這手又是遭了什麼禍,這好好的一雙手,如何回來的時候竟傷成這樣了?」
姜雪一閃念,忙道:「我的玉......」
她目光忽然觸及床頭的木幾,見那塊碎去邊角的玉牌正安安靜靜躺在上頭,玉身與繫着玉的絲絛上還有乾涸的血跡。
「就是這個勞什子傷了殿下。」拂冬忿忿不平道,「奴婢這就拿出去丟了,本就是來歷不明的陰鷙之物,留着殿下看了也礙眼。」
「不,」姜雪輕聲道,「去找個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復原如初吧。」
她微微嘆了口氣:「如若不行,便讓匠人拿金絲纏繞鑲嵌起來,務必要修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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