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色降臨,蘇木心忽而發現那迴轉小路比從前通透明亮了許多,每隔三五步都新點了燈籠。那搖曳的溫暖貿然模糊了眼睛,杵在原地掩面許久。
好姐姐,我真的不再碰那些了。銀信有些歪仄的絞着手指無措。木心長吸一口氣扭身亦軟了語氣「膝蓋疼不疼?去藥房吧,我給你上藥。」
今夜藥房突然亮的非比尋常,好似掛進了半個太陽,銀信湊近她通紅的眼睛,通明她的心思指着案頭新添置的一盞無骨玻璃燈寬慰道:「殿下知道姐姐費眼睛,專程送來的。是從前在東境碼頭,外頭傳來的玻璃,點起來反射無數的燭光,比尋常的燈亮好幾倍。這裏一盞,屋裏那個,姐姐常看書那張羅漢床頭還有一盞更大的。」
木心望着那剔透蓮花盤,比自己最好的琉璃都透亮百倍。銀信又摩挲出盒子裏幾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姐姐從小教我不稀罕人家的好玩意。可這些心思我瞧着,可不僅僅只是恩賞那樣簡單。姐姐是真心待他,他若真是洞察人心的,怎會不知?這三殿下從小寡言少語,不似別的人說得那許多哄人的話。」她懇切備至「我也不是替他說話,是姐姐如今自己陷了進去,若是總如此疑心揣測,最後真真壞了夫妻情分,可不是得不償失?」
蘇木心聽着熨服了心田兒的話卻狐疑頓生「出了這麼多糾纏,你倒是開始信他了?」
「出了這麼多糾纏,姐姐還肯信他嗎?」銀信想也沒想,緊密接着話頭「從前咱們說,朝廷如何,咱們看着聽着,卻不能插手涉足。如今姐姐也知道,這不是帝王的干係,倘若不得正道,天下皆苦。姐姐最是明白事理,我最是明白姐姐。你從前想要用作搭橋的人如今成了牽絆。可倘若牽絆不是牽絆,真真是姐姐的助手呢?」
蘇銀信從來與她坦誠,眼下偏偏要瞞住太史令的身份,懇切之下難免話裏帶話,正引得她疑惑,也只能繼續開解道「我不忍姐姐難做。今日便下個定心的話,要麼我們一走了之,往後隨這天地色變。聖上求他的長生,咱們過咱們的痛快;要麼,姐姐便忘了那些山裏的枷鎖,好生作個王妃。往後是地覆天翻是順意暢快都好。嗯?」
木心端詳她許久,半晌才緩緩苦笑開口「你大了。」她輕輕撫着銀信的懇切露出老成的暖意「去歇着吧,這兩日定是累壞了。」
銀信眼色僵住一霎,也只得躲避,將她扶下,見她不再有話快速閉了雙目,才心事重重的轉身離去。
皇宮裏的森嚴冷寂並沒有影響太史令一路走來的暢快。偏偏道路盡頭的拐角,花葉的顫動搖出嚴峻的壓抑氣息。
太史令頓愣一霎,繼而將諷意十足的眼神收回,無奈緩緩「皇后娘娘。」
「太史令又去何處觀星了?」皇后的冷傲依舊如故,可如今的阮清卻從恃寵而驕美人成為被整個朝廷倚重的太史令,皇后的底氣也帶出幾分趕鴨子上架的硬抗「別以為本宮不清楚你們那些把戲。皇上被你迷得神魂顛倒,老三被你醫的僅剩匹夫之勇。本宮警告你,再敢往太子宮中送你那些破丸子,休怪本宮不客氣!」
太史令未多辯解,只松松仰頭爾後揖手「臣察覺三垣之中太微微移,這才出門祭壇。」她揚着嘴角堵住皇后的震怒眼色「娘娘不必憂心,臣已妥善讀過,東宮無礙。」
皇后氣急敗壞的右手食指懸在半空,顫動的越發失控,終於憋住話頭,摔着袖子漲着臉扭身而去。跟在身後的姑姑急切懇勸「那些藥都是皇上的恩賞,皇子人人有份,旁人要得還沒有呢!太子不吃本就失禮,負了天恩。皇上只說兩句,也就罷了。娘娘何苦非要來跟她撕破臉」
「本宮才不信那些!」皇后恨恨咬牙,心裏的話卻再說不出半分,皇帝若永遠是皇帝,那太子變永遠只是太子。自己的這顆心何時才能落在肚子裏?她遠望着最遠處的星點高樓,那是丹鼎晝夜不撤的火焰。沒有人能壽與天齊,她是個女人,最懂子嗣延綿的天道。想到此處,便又急急召了太子妃,耳提面命的教導至夜半。
皇帝卻罕見的踏進清絕殿,迎着淑夫人驚異眼神溫和問起三皇子的近況,「仗打了這麼多,還是沉不住氣。聽說點風吹草動跟丟了魂一樣,朕吩咐了督查院去查,偏偏坐不住,成日的在外胡鬧。好好的皇子,跑去抓什麼意圖叛亂的虎賁軍?!」
「這孩子滿腦子就是打打殺殺,其餘旁的一竅不通,閒在家裏又怕父親怪罪,是急壞了。」淑夫人輕捶着皇帝的膝上,帶出無奈眼色「妾身會好生管教」
「還管教?!」皇帝瞪着眼轉向窗外「他多大了!娶了媳婦也是不省心的,兩人跑去野林子炸的火光漫天!」他回頭長嘆一氣「還不及去打仗讓人放心。」
淑夫人隨他應和嘆氣,小心道「沒有仗打是皇上治國有方,威名震懾,是百姓的福氣。妾身也不能為了孩兒出征,成日祈福烽火連年不是」
皇帝聞言笑而輕撫「你也會說笑了。繃着一顆心這麼多年,也知道鬆口氣了。」
淑夫人亦隨淺笑,揮着袖子不經意「這孩子就這點薄福。將來去東境做個藩王,替皇上好生守着邊夙。」
哼!皇帝帶笑冷哼「你捨得啊?」
「有什麼捨不得?」淑夫人挑眉加重了語氣加快手裏的勁兒「在我眼皮子底下,成日提心弔膽的擔心他闖禍。還是走遠些我眼不見心不煩。」
這些將來再說!皇帝攏着她的手,低頭沉吟「快入暑了,難得今年都在,甘泉宮避暑,一同去!」
「定了時日嗎?」淑夫人揚起嘴角卻避開眉眼,掩飾着重重憂心。似是察覺了皇帝的試探,又抬眼嘆息「去也好,熙兒隨行護駕,也能去行宮聽玄王殿下說些道法自然的歸宗。不至成日不是舞刀弄棍就是花天酒地的。」
皇帝半倚榻間,半閉微睜的打着哈欠,迷濛困頓前長嘆寬慰「你放心,三小子,朕有數的很。」
淑夫人頓住半晌,咬着下唇微斂眼皮鬆松跪癱在榻下。
宵分時候的朔寧王府外,南弦換班輕鬆兩步,便見着一身爽快是顧北臉色凝重出了門,不禁好奇「你不多睡會兒?怕不是沐浴出來就接班了?」
「眯了一陣。夠了。」顧北垂目快步「你去歇着吧。」
南弦急追半米,欲言又止「我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顧北頓身,扭頭見她面露難色吞吐半天,終於還是坦然道「咱們殿下,是那個」
「這不是你我該操心的」
「問題是同樣的!」南弦認真盯住他的迴避「你們,對我一樣不坦誠!你別走!」南弦再提高嗓門「我越來越不明白你們了。」
「你可以離開。」顧北想也沒想的回應,扭頭快步,又回身補充「隨時!」
南弦頭一次經歷雷擊似的震撼,一直以來生死與共的追隨原來消失的如此輕易。女人的感性第一次衝破所有防線,從心底直直殺進眼眶。南弦揚起頭快步進了房間,蹭着眼角,粗重的深吸氣,強迫自己露出男人灑脫的爽朗:呵!我可真多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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